三日后,蘇離離寫了一封信,放在木頭的枕上。她想了想,又拿出去釘在院子里醒目的柱子上。走到門口她又忍不住折回去,調(diào)了朱砂色,在大門上寫了八個(gè)歪斜不齊的大字——有事暫離,三月即回。
祁鳳翔坐在外面車?yán)?,看她像螞蟻一樣忙來忙去,好笑不已。待得蘇離離拎包上車,他便嘲笑道:“蘇老板生意還真是好,一時(shí)一刻都離不開。還沒出門就歸心似箭了?!碧K離離也不理他,坐上車便蹭他的六安瓜片喝。
張師傅坐在車前,道一聲,“坐好了。”馬車轔轔向前而去。一路出了京城,直向東北行進(jìn)。時(shí)值隆冬,萬物肅殺,七日后行到渭水邊上,竟飄起了細(xì)碎的雪花。才過未時(shí),天色一片鉛灰,祁鳳翔便叫渡口停住,先住一夜。
這是個(gè)小鎮(zhèn),也不太繁華。祁鳳翔換了尋常布衣,行止都很低調(diào)。可再尋常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仍然棱是棱角是角,氣度不凡。蘇離離忍不住上下打量,換來祁鳳翔鄙視的一眼,將她指到了中間那間客房里。
這一路上他都開三間并排的客房,蘇離離住中間,他與張師傅住在兩邊。蘇離離不好多問,心里隱隱覺得有些兇險(xiǎn)。坐在窗前眺望,渡口一排木棧伸入江面,幡旗上飄飛著三個(gè)大字——桃葉渡。岸邊孤零著一棵銀杏,光禿禿的很是丑陋,卻與周遭物色出奇融合。
人對(duì)著陌生景致,便易生出感嘆,蘇離離正幽幽一嘆間,祁鳳翔提著一壺水進(jìn)來,給她擱在桌上,“蘇姑娘嘆氣做什么?”蘇離離見他動(dòng)手泡茶,忙站起來,又不方便奪他手中水壺,只好站在一邊,支吾道:“你這六安瓜片可是正品,現(xiàn)在市面上假的多。只是一路怎不見你喝?”
祁鳳翔撩衣坐下道:“六安茶湯色翠亮,香氣清高,原是張師傅愛喝,我卻不愛?!?/p>
“那你愛喝什么茶?”蘇離離不敢勞他再奉上茶碗,自己趕忙端過來。
祁鳳翔淡淡道:“我不愛喝茶,只喝白水?!?/p>
蘇離離奇道:“那……那可就俗大了,仕官一族不是一向認(rèn)為白丁粗人才那么喝。”
祁鳳翔望著窗外天色,目光悠遠(yuǎn)道:“白丁粗人的喝法才是好的,所謂清水至味?!彼剞D(zhuǎn)目光,卻疑道,“你干什么這么看著我?”
蘇離離的表情說不上是什么意味,抿了一口茶,似輕嘆道:“也是,白水有白水的好處?!?/p>
祁鳳翔注視她片刻,眼睛瞇了起來,正要說話,張師傅在門口叫了一聲“公子出來一下”。祁鳳翔看了一眼,還是接著把話說完道:“白水雖有白水的好處,我給你泡的茶卻是可以放心喝的。”說罷,起身出去,與張師傅在走廊上耳語。
蘇離離默默品著茶味,心里奇怪。這個(gè)祁鳳翔怎么像會(huì)讀心術(shù)似的,她的意思他就這么能領(lǐng)會(huì)。白水易嘗出有無下毒,難道他被下過毒?自己又偏去多那么句嘴,把他話里深意提起來。她暗暗告誡自己,今后定要裝傻,不可跟祁鳳翔深交。
這一路蘇離離扮作家丁小廝,張師傅扮作老仆,祁鳳翔則像一個(gè)殷實(shí)人家的公子爺。張師傅與祁鳳翔的關(guān)系也很奇特,似乎就是私人幕僚,卻不是下屬與主子,仿佛有那么點(diǎn)如師如友的味道。
門扉上叩響一聲,祁鳳翔站在門前道:“下來吃飯。”
三人走到樓下大堂,稀稀松松坐著幾個(gè)人,都似江湖路客。因天下不太平,有的還帶著刀劍。祁鳳翔并不看那些人,就桌坐了,舉箸吃飯。蘇離離四面掃了一眼,卻被角落里一個(gè)虬髯大漢吸引住了目光。
那人低著頭,面前擺著牛肉燒酒,時(shí)不時(shí)地啜一口,并不著急,像是在等人。蘇離離一直看他,冷不防那人頭一抬,目光扔刀子一般向她投過來。她趕緊回過頭來,跟著吃完了飯。外面雪已停了,祁鳳翔手指一點(diǎn),“你,跟我出去走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