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風華無限翁先生 2

城北說戲 作者:徐城北


后來,范發(fā)現我私自不經討論就寫本子的勢頭太猛,就一再告誡說:“城北啊,劇院把你從外地調進北京,為的就是讓你成材。從你的氣質講,本來更接近(吳)祖光或(汪)曾祺,但你如今是咱們劇院的作者,就應該多向偶虹和我靠攏……”過不多久,天津《藝術家》雜志來北京約稿,記者來到翁老家里,問及北京還有哪些能寫戲曲文章的中年人。翁推介了四位,其中有我。我得知后,覺得此情太切,我再不能等,遂登門拜訪。翁是個很有性格魅力的人,文化氣味很純正,而且還有一點,他很能也很善于玩。多少年每天只工作半日,另外半天就去其他文化場所消磨了。因為消磨得非常地道,所以真寫劇本時反倒不費力氣。他的這種生活態(tài)度及智慧都非常吸引我。

翁比我年長三十歲,真是跨時代的忘年交。我每周去他家一次,去之前把問題集中起來,到達后像發(fā)射機關槍一樣,頻頻提出問題,翁也諸個回答;那時我正準備寫作《梅蘭芳與二十世紀》,許多背景是知識性材料,我主要就是從翁那兒取得的。翁后來慨然與我深談過一次:“老實講,你來得比較勤,耽誤了我的一些寫作時間。我后來發(fā)現,你提的問題挺特別,關系到民俗民風,有許多細節(jié)我早忘了,可經你一問,我卻又想了起來。我發(fā)現這些問題恰恰構成京城文化大的背景。所以,咱倆今天把話說開—我歡迎你來,來也不要再帶東西(禮物),帶問題就是了。來了你就問,問完你就走,回去寫你的文章或書。我呢,經過你這一問,過去忘記的又想了起來,所以你來對于我,也有好處。你之所問,我屬于親歷者,都是我經過的事兒,所以我拿筆就能寫;而你要寫,則必須把我所說,再匯集其他材料,然后再下一番文化功夫。這樣,才像一本涉及京城文化的著作……”于是,我遵照這番話的意思去做了。當我后來在《梅蘭芳與二十世紀》出版之際,把贈書的第一本奉獻給翁先生七十壽誕。翁那天長髯飄飄,身后是文化部副部長高占祥為翁題寫的“京劇圣手”的賀幛。

翁晚年比較寂寞,因原來的住家拆遷,他搬遷到北三環(huán)外的郎秋園,是一般的搬遷戶配給的普通居民樓,翁先生住一層。最初,學生們紛紛去看他,他心情還算好。他寫詩歌頌“郎秋七賢”,是說他多蒙七個弟子照顧。其中沒提及我的名字,原因大約覺得我不是正式向他拜師的弟子,雖有師生之誼,但也是一種客氣。對此我能感受到他的高誼??珊髞韺W生們都得忙自己的事情,來的人就少了,而翁先生也確實是老了。我去得也同樣少,記得最后一次專程看他,時在傍晚,他坐在一層窗前,夕陽的余暉照到他臉上,白髯上沾了些飯粒湯水,高部長的題詞也有些破舊了。真是讓人不忍。不久,翁就辭世了。

翁在壯年稍晚時寫過一段自述文字,敬錄如下:

也是讀書種子,也是江湖伶?zhèn)悺R苍勰棵?,也曾朱墨為文。甘做花虱于菊圃,不厭蠹魚于書林。書破萬卷,只青一衿;路行萬里,未薄層云。寧俯首于花鳥,不折腰于縉紳。步漢卿卻無珠簾之影,儀笠翁而無玉堂之心??雌茖嵨雌?,做幾番閑中忙叟;未歸反有歸,為一代今之古人。

這段壯年文字等于是他的自述,也同時是他的墓志銘。翁老僅靠這段文字,就足以不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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