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尼把袖珍折刀的刀尖戳進展柜頂端的塑料面,劃出一道劃痕,描摹著夾在蘇必利爾湖和休倫湖中間,呈階梯狀下降的船閘系統(tǒng)微縮模型的輪廓?,斏瘧{窗而立,她沒有理睬我們,而是沖著遠處的風景吞云吐霧……船閘里有艘超級油輪,被水托著,緩緩升起……仿佛船閘系統(tǒng)的正常運轉,貨輪在寬敞航道里的顛簸前行至關重要似的。仿佛這些從德盧斯(一個無聊透頂?shù)牡胤剑┑母F鄉(xiāng)僻壤運往東部沿海地區(qū)等地的礦石至關重要似的。仿佛沐浴在陽光下的游客中心至關重要似的。這時,有個老婦人坐在禮品柜臺后面,正在看一本平裝書,她盡量對厄尼用刀子弄出的單調(diào)刮擦充耳不聞,偶爾抬起發(fā)炎的眼睛,伸出手掌,撥弄一下她那頭漂亮的頭發(fā)?!乙ヒ娨娢艺J識的那個家伙,塔爾,跟他聊聊我跟你說過的那艘船,厄尼把刀子遞給我,這樣說道。他把烏黑的長發(fā)甩到一邊,把手伸進褲子,猛地掏出他那支槍管長得可笑的點44口徑雷明頓馬格南,指著那名女士說,——不過我要先搶了這個老娘們兒?!e起手來,他說著,朝那位女士走去,后者從平裝本上抬起了眼睛。她面容老邁,下巴皮膚松弛,少許頭發(fā)落在她下巴頦那兒,看上去就像又尖又短的髭須。她臉上還留有酒吧女招待的美貌,還有穩(wěn)若磐石的適應力。她身上唯一過得去的地方,就是那一大團高聳的銀發(fā),用幾枚扁平發(fā)卡和頗為精致的發(fā)網(wǎng)牢牢固定住,就像一個鳥巢?!肽檬裁措S便拿好了,她用嘶啞的嗓音說著,抬起雙手,做了個奉送的手勢?!鋵崳悄銟芬?,就沖我開槍好了。我無所謂。我都快八十了。今后要過的日子,我早就領教過了,人世間的事我也見得不少了,我的心早就碎了,我這些指關節(jié)得了嚴重的風濕性關節(jié)炎,連握筆寫字都做不到。(她抬起一只手,好讓我們看清,她的手指就像爪子似的。)——在收銀機上按數(shù)都會疼?!d基督啊,厄尼說,開槍打你,等于是幫了這個世界一個大忙,未免玩得太過了,他把槍塞回褲子,理了理襯衣的褶邊,去找那個有船的人了?,斏€是待在窗邊,她又點上一支煙,直勾勾地盯著那艘船,我從展柜上拾起厄尼的刀子,接著他劃過的地方劃了起來。既然事情已了,柜臺后面的老婦人就又拿起那本平裝書,看了起來。外面,超級貨輪好整以暇地冉冉升起;這是那種運輸?shù)V石的船,船身很長,有足球場那么長,有些騎自行車的家伙正從船頭往船尾騎。它的龐大個頭里,它被水托著從航道低處浮升上來的樣子里,或許蘊含著驚人的美。但我沒看出來。在那時的我眼里,它不過是又一項工業(yè)遺跡而已。
幾分鐘后,厄尼在停車場開槍打那個名叫塔爾的家伙時,打中了停在船閘里等待放行的貨輪,緊繃繃的輕微炸響從貨輪側翼反震了回來。船身側面的最高吃水線比游客所在的位置高出許多;白色條紋下方是粗糙不平的船體表面,布滿斑駁的銹跡和藤壺留下的疤痕。這條船就像一名裙子被風掀起的女士,為自己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感到難為情。船頭涂有白色的名字“亨利·杰克曼”。一名船務人員手搭涼棚,遮住強光,俯視著我們。他看到了悲傷的一幕:槍口冒出的一圈藍色硝煙在厄尼打中的那個家伙身邊飄蕩著,后者喃喃說著“該死”,彎腰倒地,鮮血在他的胯下匯成了小潭。我們爬上卡車,離開現(xiàn)場的時候,他的身子在人行道上軟塌塌地顫抖著,就像在跳凌波舞[1],要努力穿過一根低得不可思議的橫桿?,F(xiàn)在,我可以跟你保證,那個家伙并未在當天早晨死掉。一年之后,我們在貝城的一家游樂園碰了面,他看起來安然無恙,身體束縛在某種機械裝置上,它會——在我們目光交會的幾秒鐘之后——以每小時八十英里的速度,沿螺旋軌道連轉三圈。我喜歡想象,過山車的晃動會把他眼里的我變成一副幻景,令他終生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