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走出門外,姚書和其他兩個人都開車先走了。留下董石頭和我,他說:“你沒開車嗎?”我說我沒有。他說:“那我送送你。”我說:“不用了,我坐地鐵回去。”董石頭想了想說:“也不早了,要不咱兩找個地兒一起吃點,順便也討論一下工作。”我想了想,說好吧。
董石頭開著車上了三環(huán),今天不堵。車流在夜色里沉默閃爍,我們兩個人也很久沒有聲音。
好一會兒兒,董石頭說:“我原來上班的地方在CBD,一堆高樓,中間有一小塊地方居然很多年沒有被開發(fā),周圍什么都巨貴,就那里吃喝價錢很貧民。我們老去,我們叫哪里貧民窟。兩年沒去了。”我說:“CBD我基本上沒怎么去過。就去你說那地兒吧。”
“所謂CBD,就是樓多人多,錢在樓中間飄,誰也抓不著。”董石頭邊開車邊說。“我在這兒上班的時候,經(jīng)常加班,半夜從公司出來,看著這一群樓燈火通明,就想這一晚上要費他媽多少電?這一晚上得夠我們老家全村一年的吧?那段時間,我每天啃著個煎餅果子出門,公交站一堆人,車一到,就跟一群小豬見母豬過來喂奶一樣,我力氣不行,經(jīng)常靠最后關(guān)門把我擠上去。下了公交,再換地鐵,每天坐車,每天車上那么多人都不重樣。穿過地鐵通道的時候,我覺得每個人頭發(fā)都豎著,真他媽荒誕,你說這么多人見天這樣,到底是為了什么?我他媽的也每天走在人群里面趕路。我有的時候就幻想自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迎面碰見了我自己,大步走過來,抓著胸脯就是一個耳光,就問你小子知道你是在哪兒嗎,你每天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嗎?你知道干什么那你知道是為什么嗎?我回答不上來。”
我笑。董石頭說:“哥哥你別笑。有段時間我崩潰了,完全行尸走肉。沒有人覺得你重要除了你爹你媽還有你自己,爹媽每天打電話問你,有女朋友了嗎?工作順利嗎?北京的房子咱什么時候才能買一套???實在不行就回來吧。有段時間,我就特別不想接我爸電話,我覺得我對不起他們。你是做藝術(shù)的啊?”
我說:“以前算是吧。”
董石頭說:“你知道我是什么專業(yè)嗎?大學(xué)?”
我說:“不知道。”
董石頭扭頭看我一眼說:“測繪。”
我說:“我們看到的哪些地圖都是你們畫的?”
董石頭說:“測他媽逼繪。我他媽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學(xué)了這么一個專業(yè)。畢業(yè)了兩年我才知道上大學(xué)完全就是為了讓老師們有事兒干有錢賺。我他媽完全是犧牲。我不知道我的專業(yè)到底是用來干什么的。”
說話間,到了地方。果然,四周新樓林立直指夜空,高樓圍著一小塊地方房子矮舊,垃圾遍地。董石頭放好車,領(lǐng)我進了一家“成都小吃”。吃客背靠背,服務(wù)員上菜都得側(cè)著身走。
我們要了四樣菜四瓶啤酒邊喝邊接著聊。
“我第一份工作你知道是干什么的嗎?房地產(chǎn)經(jīng)紀。”我們干了一杯,董石頭說。“我他媽的就不知道這房地產(chǎn)經(jīng)紀為什么每天早上還得排好隊站在一塊扭著屁股跳舞,然后每個人站出來,講講自己的心得體會,不是檢討就是振臂高呼,講完大家使勁鼓掌,興奮的不得了。操,累點苦點沒什么,我就是受不了這個。就換了個工作,去一家廣告公司做業(yè)務(wù),公司倒也不小,最大的客戶是一家做奶粉的。全公司圍著這一家客戶轉(zhuǎn)。結(jié)果,這個客戶做的奶粉害死好多小孩,全國震驚你應(yīng)該聽說過吧?這個客戶倒閉了。我們公司也完蛋了。老板給我們開會說,我也不知道我們一直幫別人做的是傷天害理的事,今天我們倒閉我個人覺得很慶幸。大家各投生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