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蘭成在自己的回憶錄中寫:“英娣那晚等到九點鐘見我不回家,就去找池田……英娣則年少不更事,她理直氣壯的發(fā)話了,池田乃投袂而起,連夜與清水見谷大使……”
然而多年后,臺灣作家李黎采訪到胡蘭成的侄女胡青蕓,才發(fā)現(xiàn)這里記了一筆錯賬。
事實上,胡蘭成被抓的當夜,南京家里的男傭人老炸便連夜乘火車趕到上海美麗園,向青蕓報信——因為此前胡蘭成對自己的被捕早有預感,出門前便對老炸說過:我十點鐘不回來,你就去找我侄女。
青蕓得訊,第一個便去找熊劍東。熊劍東立即猜到是南京政府抓的他,除了汪精衛(wèi),別人也不會有這么大膽子。他打了幾個電話,果然證實是在南京政府,遂對青蕓說:“不好救啊。別人抓的都還好辦,被汪精衛(wèi)捉的去,沒有人救得了。”青蕓無奈,只得同老炸兩個又坐火車趕到南京來,又去向池田求救。青蕓對池田的印象是“池田從前是日本到中國來的留學生,在北京學堂里(同胡蘭成)認得的,常常來去,兩個人老好的。這個人在大使館做啥,不曉得”。
到了大使館,說池田不在,只要到一個住家地址,于是又按著地址找到池田家里去,仍是不在。池田夫人說,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青蕓急得哭起來,說:“我沒有別的辦法了,等到天亮也要等他回來的。”池田夫人被纏不過,當著青蕓的面給林柏生打電話:“胡蘭成在你那兒吧?他的生命安全可要你保障,你要負責到底,要是有什么事,我對你不客氣。”放下電話,又安慰青蕓說:“你放心好了,回去吧,沒事的。要有什么事,我拿憲兵隊轟他們。”青蕓這才放下心來,走了。
至于胡蘭成為什么會以為是英娣救了他,青蕓猜那是因為英娣曾去獄中探望、送衣服之故。
后來的各種資料表明,青蕓的版本是可信的,但沒她說的那么容易——或者說沒有池田夫人講得那么容易。后來還是池田偕同清水多方奔走營救,由日本大使與軍方聯(lián)手向汪偽施壓,才救出胡蘭成的。
至此,胡蘭成與汪精衛(wèi)算是徹底鬧翻了。從這種意義上來說,他還是奮筆疾書明目張膽地大罵汪偽無能、預言汪政必敗的勇士呢。
然而后世一直把這解釋成“投機”,就好比肅清革命隊伍時一切資本家少爺小姐參加革命也都是“投機”一樣,便讓人不好置評了。
1944年1月24日,舊歷除夕,胡蘭成彼時剛從獄中釋放,賦閑在家,百無聊賴,遂隨手翻開本雜志消遣,一段孽緣,就此展開——
前時我在南京無事,書報雜志亦不大看。這一天卻有個馮和儀寄了《天地月刊》來,我覺和儀的名字好,就在院子里草地上搬過一把藤椅,躺著曬太陽看書。先看發(fā)刊辭,原來馮和儀又叫蘇青,女娘筆下這樣大方俐落,倒是難為她。翻到一篇《封鎖》,筆者張愛玲,我才看得一二節(jié),不覺身體坐直起來,細細的把它讀完一遍又讀一遍。見了胡金人,我叫他亦看,他看完了贊好,我仍于心不足。
我去信問蘇青,這張愛玲果是何人?她回信只答是女子。我只覺世上但凡有一句話,一件事,是關于張愛玲的,便皆成為好。及《天地》第二期寄到,又有張愛玲的一篇文章,這就是真的了。這期而且登有她的照片。見了好人或好事,會將信將疑,似乎要一回又一回證明其果然是這樣的,所以我一回又一回傻里傻氣的高興,卻不問問與我何干……
及我獲釋后去上海,一下火車即去尋蘇青。蘇青很高興,從她的辦公室陪我上街吃蛋炒飯。我問起張愛玲,她說張愛玲不見人的。問她要張愛玲的地址,她亦遲疑了一回才寫給我,是靜安寺路赫德路口一九二號公寓六樓六五室。
翌日去看張愛玲,果然不見,只從門洞里遞進去一張字條,因我不帶名片。又隔得一日,午飯后張愛玲卻來了電話,說來看我。我上海的家是在大西路美麗園,離她那里不遠,她果然隨即來到了。
——胡蘭成《今生今世——民國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