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老人如小孩,我母親今年也七十多歲了,最喜歡憶舊事,而又纏夾不清,不是張冠李戴,就是缺斤少兩。而且,越是少時的委屈,就越耿耿于懷——那嘆惋與悵恨里,有一點任性和撒嬌的意思,是自己在嬌慣自己,因為終于所有的事都過去了,可以大大方方地講出來,再不要自己受委屈;還有一點點倚老賣老,我說了,你把我怎的?
張愛玲在《憶〈西風(fēng)〉》里說“限五百字”,“沒稿紙,用普通信箋,只好點數(shù)字?jǐn)?shù)。受五百字的限制,改了又改,一遍遍數(shù)得頭昏腦脹。務(wù)必要刪成四百九十多個字,少了也不甘心。”然而事實上她的《天才夢》有一千四百多字,顯然不可能是“限五百字”,她連自己的文章也記錯了字?jǐn)?shù),當(dāng)年記錯報紙上限的字?jǐn)?shù)其實是“五千字以內(nèi)”也就太有可能了。
另外,即使是首獎,獎金也只是“五十元”,而非張愛玲記得的“五百元”,而她自己最終拿到的稿費也顯然不可能是“二十五元”,因為《西風(fēng)》承諾,即使第二名的獎金也不過是“三十元”,第三名“二十元”,第四至第十名只拿稿費,“其余錄取文字概贈稿費”,當(dāng)然也不可能高過二十元。
張愛玲的記憶可謂謬之大矣。
我想,倘若《西風(fēng)》雜志有人當(dāng)面同她對質(zhì)這件事,她弄清楚之后,一定會說:“我又忘啦!”
大家一笑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