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的是,《同學(xué)少年都不賤》中且透露出,女中當(dāng)時同性戀風(fēng)氣鼎盛,流行“拖朋友”的游戲,看到誰對誰有意思,就用搶親的方式把兩個人強行拖在一起,令她們挽臂而行。愛玲似乎也有意中人,可是倒沒有明白的同性戀對象,大約是因為相貌平常、性格又呆板的緣故,她自詡“丑小鴨”。
也或許是因為她一直用羅曼蒂克的眼光來崇拜著她的母親,于是別的人便很難看進眼里去。這在她少年時發(fā)表于校刊上的《不幸的她》一文中可窺一斑。
《不幸的她》故事開始在一個“秋天的晴空”,兩個女孩在海上泛舟,“才十歲光景”,“是M小學(xué)一對親密的同學(xué)”,一個叫另一個“雍姐”,十分依傍的樣子。后來那妹妹因為父親死了,跟著母親到上海投奔親戚,兩人“就在熱烈的依戀中流淚離別了”。長到21歲上,她母親“忽然昏悖地將她許聘給一個紈绔子弟”,于是她逃離上海,飄泊了幾年,聽說母親死了,雍姐也結(jié)了婚,還有了個十歲的女兒,于是急急地去探訪——
她急急地乘船回來,見著了兒時的故鄉(xiāng),天光海色,心里蘊蓄已久的悲愁喜樂,都涌上來。一陣辛酸,溶化在熱淚里,流了出來。和雍姐別久了,初見時竟不知是悲是喜。雍姐倒依然是那種鎮(zhèn)靜柔和的態(tài)度,只略憔悴些。
“你真瘦了!”這是雍姊的低語。
她心里突突的跳著,瞧見雍姊的丈夫和女兒的和藹的招待,總覺怔怔忡忡的難過。
一星期過去,她忽然秘密地走了,留著了個紙條給雍姊寫著:“我不忍看了你的快樂,更形成我的孤清!別了!人生聚散,本是常事,無論怎樣,我們總有藏著淚珠撒手的一日!”
她坐在船頭上望著那藍天和珠海,呆呆的出神。波濤中映出她的破碎的身影——??!清瘦的——她長吁了一聲!“一切和十年前一樣——人卻兩樣的!雍姊,她是依舊!我呢?怎么改得這樣快!——只有我不幸!”
暮色漸濃了,新月微微的升在空中。她只是細細的在腦中尋繹她童年的快樂,她耳邊仿佛還繚繞著從前的歌聲呢!
寫這篇《不幸的她》時,張愛玲只有十二歲,雖然筆觸稚嫩,然而清新婉約,別有風(fēng)情,正所謂“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那句“人生聚散,本是常事,無論怎樣,我們總有藏著淚珠撒手的一日”更是具有讖語般的力量。
這樣的文字,讓人很難相信出自一個十二歲少女之手。即使在今天,許多大學(xué)生練筆,也仍然寫不到這個水平?;蛘呤菍懗隽祟愃频木渥雍螅阋笱笞缘冒胩?,到處拿給人看的。
若是一定要對號入座的話,那么文中的“雍姊”倒更像是張愛玲的母親,她對她的依戀、惜別、以及咫尺天涯的哀傷,不正是從八歲到十二歲間,張愛玲所經(jīng)歷的與母親歡聚、看父母離異、母親重走外洋、后來又有了洋男友的整個情感歷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