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慟哭六軍俱縞素,沖冠一怒為紅顏。”遠在邊關的吳三桂被李自成以家人性命相要挾,原本已決定投降,返京途中卻得知陳圓圓被劉宗敏所占,沖冠大怒,高呼一句:“大丈夫不能自保其室何生為?”
為了陳圓圓,為了這被人奪妻的奇恥大辱,吳三桂于是決定與李自成決裂,并假意降清,企圖借助清兵之力為自己爭這口氣。沒想到李自成在山海關大敗后,為了泄憤,竟真的殺死了吳三桂全家四十余口,只留下陳圓圓一人。
李自成為何放過陳圓圓?這一點已難為人知。但吳三桂是被徹底逼上道義的絕境了,國仇家恨令他瘋狂,他終于做出開關迎進清兵的決定。
大順朝如曇花一現(xiàn),李自成戰(zhàn)敗后倉皇離京,臨走時本欲帶走陳圓圓。陳圓圓心里自是惦念吳三桂,他憐她惜她,而面前這個男子卻是連昆曲也聽不慣的。于是,她以她若跟隨離京吳三桂必緊追不舍為由假意相勸,這才得以留在京城。
江山易主,朝代更迭,轉(zhuǎn)眼間風云變幻,家國皆涂炭。但她并不太關心這些,也想不清楚這些。她不過是一個孱弱女子,隨命運幾番起伏,自顧不暇。她只知道,她和他終又重逢。
在趕去絳州與他相會的路上,馬車晝夜不停,她的思緒也翻騰難息。
這些年來,多少人盯著她的容顏,多少人聽著她的聲音,多少人談論著她的逸事,然而又有多少人會過問她的心。
她的心愿原是那樣簡單,只求嫁個中意男子,與之歲月靜好,現(xiàn)世安穩(wěn)。只是命運不由人,萎落在風塵里,漂泊輾轉(zhuǎn),沒個歸宿。
而現(xiàn)如今,一切,該塵埃落定了吧?
那日,他身著戎裝,親自騎馬出迎。為了她的到來,他再次大張旗鼓,在大營前搭起五彩牌樓,旌旗簫鼓整整排列了三十里地。娶她迎她,他總是這般鄭重其事,他待她,也真是寵愛之極了。
滿溪綠漲春將去,馬踏星沙,雨打梨花,又有香風透碧紗。
聲聲羌笛吹楊柳,月映官街,懶賦梅花,簾里人兒學喚茶。
—明末清初·陳圓圓《丑奴兒令》
是的,寵愛。他給她錦衣玉食的生活是寵愛,他對她噓寒問暖百般愛憐是寵愛,他被清廷封為平西王后要立她為正妃是寵愛。最初,他對她的確極其寵愛。而她,也想沉醉在這寵愛中,做一個幸福的小女人。
可惜,她揮不去心頭的那點理智,那絲清醒。這個男人,她和他相處越久,就越清楚,他不是她的愛,他也并不愛她。所有的寵愛不過源于她的美色,他的新鮮感。然,以色事人者,能得幾時好?有朝一日,色衰,自然便愛弛。
她沒有機心,但并非愚鈍。她自然也看透了,他當日的沖冠一怒,到底有幾分是為她,有幾分是為他自己。
如今的陳圓圓是真的心灰意冷了,她不會做他的正妃,那個位子從來不是她的寄望??伤矡o處可去,她也覺得自己確實欠了他一點什么。雖然,為了這一點點虧欠,她背負了“紅顏禍水”的惡名。
接下來的生活,是陳圓圓并不意外的模樣。他依附清廷,她百般規(guī)勸無用。他另娶正妃,容不下她,她遷居別院。他獨占云南,選美享樂,她年老色衰,日漸失寵。他執(zhí)意反清,她再次勸說無效,黯然離去。
傾國傾城顏色,傳奇夢幻人生。
江山飛絮伴伊行。幾多扛鼎客,策馬逐娉婷。
山海關頭明月,北京城內(nèi)殘星。
云南風雨淡紅英。來時應有愛,去日或無情。
—詩酒仙《臨江仙·陳圓圓》
陳圓圓決定出家為尼,希望在誦經(jīng)念佛中求得生活的安穩(wěn),內(nèi)心的寧靜。
政治與陰謀,權力與斗爭,那是男人的世界,她無法左右。自己的命運幾番起伏,她有心無力,不得抗拒。世人的批判指責,她也無法澄清。那就徹底做個檻外人吧,遠離這紛紛擾擾的塵世,不再為俗事煩心。
今后,她時刻與古經(jīng)相伴,他日夜鐵馬金戈,從此兩無涉。
她沒有想到的是,當他兵敗病死的訊息傳來時,她的心還是泛起了漣漪。這是她意料之中的結果,原以為可以毫不關心地平靜面對,然而那么多年的歲月曾經(jīng)在她和他之間流過,那些往事似已久遠又歷歷在目。她不愛他,他不愛她,可她和他畢竟……
他也是個可憐的男人,一生兩次家破人亡,第一次她原本無心卻牽涉其中,這一次,她雖已出家,不在抄斬之列,但她的心無法置身事外。先前有他在,她這株菟絲花亦算在風雨中有所庇護,如今他走了,她,也不如歸去吧。
質(zhì)本潔來還潔去,陳圓圓最終選擇了安睡于寺外的蓮花池中,與滿池清芬共眠……至今,世間仍有隱約的耳語,追隨著她和他的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