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和你姐姐照一張!”
“在這里,再給我和你姐姐照一張!”
“我給你和你姐姐照一張!”
楊大遠對照相有濃厚的興趣,每一次照相前,他都要用手當梳子,把稀少的頭發(fā)梳兩下,然后把手背著,腰打直,肚子挺出來,腳站成一個丁字步。
得意盡量配合,站在他身邊,把手插在褲兜里,頭稍微偏向他,微笑,又一張。
他們在天安門廣場,到處找角度和背景照相,天安門城樓,人民英雄紀念碑,人民大會堂,統(tǒng)統(tǒng)都照了……
得意一邊看相機里的照片,一邊跟庭庭交流:“是不是比想象中的???”
“就是!”庭庭說,“小時候,好向往天安門啊,天安門多光輝啊,多不得了啊,那得多大呀……哦!現(xiàn)在一看,就是這樣啊!而且,我觀察到,大家怎么都喜歡穿深色的衣服呢?你看,黑壓壓的一大片,80%都是黑色或者棕色。人那么多,聚集在一起,更讓人覺得心里壓抑得很……”
楊大遠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同意地點點頭。不過他拍了拍自己深灰色的西服,辯解似的說:“其實也沒有辦法,比如我,為了來北京,去買這一身衣服,在店子里,確實沒有什么可選擇的。有顏色鮮艷的,穿上去感覺太夸張了,顯得為老不尊!買來買去,最后還是選擇了這種穿起來比較沉穩(wěn)的顏色……我觀察了這些參加旅行團的,有好多都和我一樣,來北京,穿的都是自己最好的衣服,說不定也有現(xiàn)去買的……”
得意問:“你的這衣服是新買的?”
“是??!我這衣服,鞋子,都是新的。你看這雙鞋,是我這一輩子穿得最貴的鞋哦,150塊!就是為了來北京才買的。以前,我穿過的鞋子,沒有超過50塊的……所以,娃兒,你不要恨我這么多年沒有管你,沒給過你什么,我確實也是困難,這些年,也很不容易……現(xiàn)在稍微好一點兒,你又已經(jīng)大了……”
楊大遠不失時機地對女兒表示懺悔和尋求諒解,他水腫的眼皮下,是一種擔心又乞求的眼神,得意一時不知道怎么應對,故意很輕松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哎呀,老楊,都過去了,不說這個了,走!我們上城樓上去。”
她的手,搭在老楊肩膀上,和他并肩行走,表現(xiàn)出灑脫。但是此時此刻,得意的喉嚨堵得很難受,因為她想到了好多年前,她給楊大遠寫過的那一封信,那一封為了保住自己上高中的機會,想要一些錢的信,那封一去就再無消息的信。
一人花15塊錢買了張票,再過一次安檢,得意、楊大遠和庭庭往天安門城樓上爬。幾十個臺階,老楊爬得氣喘吁吁。
“老楊,你看,當年毛主席就是站在這里宣布新中國成立的,我給你在這里照個相嘛。”得意站在城樓正中對他說。
“就是這里嗎?好!好!”他面對得意,丁字步又來了。
“來,稍微往左邊側(cè)一點兒,我給你和庭庭照一張?!?/p>
庭庭笑嘻嘻地過去,一只手挽住楊大遠的胳膊,一只手比了個剪刀。
得意把遠處的人民大會堂照在了他們的身后。
城樓上正好有一個歷史展覽,老楊就去看了一圈,得意、庭庭和小蕓靠在外面的欄桿上,隨意翻看著數(shù)碼相機等他。
“哎呀,我好胖?。 蓖ネ愒诘靡饽X袋邊說。
“你哪里胖,挺勻稱的?!毙∈|說。
“你看我笑起來,臉這么大!以后我照相不笑了!”
“別??!想笑就笑,你看你每張照片都那么開心,多好啊!你看這張……”得意手里拿著相機。
翻來翻去,得意的視線突然停留在一張照片上,在相機里看到老楊的一張照片,從身形和走路的姿勢,其實很像得意的第三個父親——那可能是一種大多數(shù)胖胖的中年男人都共有的姿態(tài)。
得意脫口而出:“哎呀,這張好像我爸爸!”
這時楊大遠正好從展覽廳里出來,他聽見了,從旁邊走過來抗議說:“什么好像你爸爸!我就是你爸爸!”
老楊站在天安門城樓,俯視長安街,感嘆地說:“唉!真是沒想到,有一天,我也到北京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