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無臉(十)

沉溺 作者:迪亞斯


你現(xiàn)在有了安身之處,有了合法身份,禾禾對爸爸說,你得好好利用一下這些東西。你有時間,也不需要為了房租辛苦賣力,利用一下吧。存點錢,張羅點小生意做。你想要的話,我把一輛熱狗車便宜賣給你。你會看到它來錢很穩(wěn)。然后就可以把家人接過來了,給自己買所好房子,再圖發(fā)展。在美國就是這樣。

爸爸想要有自己的生意,這是他的夢想,但賣熱狗,從底層做起,讓他逡巡不前。雖然周圍大部分人都兩度破產(chǎn),他還是看到有那么幾個,剛剛下船,甩去了背上的水,直接跳上了美國人地盤的最低枝。他憧憬的是這種跳躍,而不是從泥巴里慢慢上爬。這種跳躍是什么樣的,什么時候會來到,他不知道。

我在尋找合適的投資項目,他對禾禾說,我不是做飲食的人。

那你是做什么的人?禾禾問,你們多米尼加人天生就是開

餐館的料。

我知道,爸爸說,但我不是做飲食的人。

更要命的是,禾禾拋出了一句關(guān)于家庭責任的重話,讓爸爸很苦惱。他朋友暢想的每種前景最后總是以這樣的場面作結(jié):爸爸的家人安全地生活在他的視線以內(nèi),向他噴灑著愛意。

爸爸不太能分清他朋友信仰中的這兩條主線,關(guān)于生意的和關(guān)于家人的,最終兩者變得無法分解。

處在新生活的律動中,爸爸本應(yīng)該很容易就埋葬關(guān)于我們的記憶,但良心,還有他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的家信讓他做不到這樣。媽媽像月份本身一樣有規(guī)律的信,是打在臉上火燒火燎的巴掌。通信現(xiàn)在是單向的,爸爸讀過卻什么都不回復(fù)。他帶著畏怯的期盼打開信封。媽媽詳細地訴說他的孩子們?nèi)绾握谑芸?,小兒子貧血得厲害,人家都覺得他像是還陽的尸體。

她訴說他的大兒子在街區(qū)里玩,腿上撕裂了口子,和所謂的朋友拳來腳去。媽媽拒絕講她自己的情況。她罵爸爸是個叛徒,拋棄他們的最高等的男妓,背信棄義的可憐蟲,吃陰虱的人,沒種的混蛋。在醉酒的憤懣時刻,他常常給禾禾看這些信。禾禾會搖搖頭,揮手叫再來兩杯啤酒。你,我的老伙計,做錯太多事了。再這樣下去,你的生活會四分五裂的。

我到底能做什么呢?這女人想要我什么?我給她寄錢了。

她難道想讓我餓死在這里嗎?

你和我都知道你得做什么。我只能這么說,否則簡直是白活了。

爸爸迷失了。下工后,他會走上很長的危險的夜路回家,有幾次到家時擦破了指關(guān)節(jié),衣衫不整。他和尼爾達的孩子在那年春天出生了,兒子,也叫拉蒙,本是喜慶的理由,但朋友們并沒有慶賀。他們中太多人都知曉實情。尼爾達能感覺到事情的不對勁,他的一部分留在了別處,但每次她問起來,爸爸都告訴她沒什么,總是沒什么。

禾禾定期地讓爸爸開車帶他去肯尼迪機場,去接他的這個那個親戚,禾禾資助他們到這里來壯大美國的。這種有規(guī)律的活動被證明是很有教育意義的。盡管他的興旺發(fā)達,禾禾還是不會開車,也沒有買車。爸爸會借用尼爾達的雪佛蘭小旅行車,在車流中奮戰(zhàn)一小時到達機場。根據(jù)季節(jié)不同,禾禾會帶上從貨架上取的若干外套,或是一小箱冷飲。這可是難得的款待,因為禾禾的一個基本原則是:一個人不應(yīng)該染指自己的庫存。在機場出口,爸爸會站在后面,雙手插在口袋里,貝雷帽套得正正的。而看到親戚的禾禾則進入了一種迷狂狀態(tài),親戚蹣跚著走過出口的門,背著紙板箱和帆布包,暈乎乎,咧嘴笑著。他們會哭泣和擁抱。禾禾會介紹拉蒙說是一個兄弟,于是拉蒙會被拉進那一圈哭泣的人中。只要將這些到達者的面容稍加整合,拉蒙就不難看到他老婆和孩子的影子。

他又開始給島上的家人寄錢。尼爾達注意到他開始向她借錢買煙和玩彩票。你為什么要我的錢?她抱怨說。你工作是干什么用的?我們還有個寶寶要養(yǎng),有賬單要付。

我一個孩子死了,他說,我得付守靈和葬禮的錢。讓我一個人待著。

你為什么不告訴我?

他用手蒙住臉,當他拿開手時,她仍在懷疑地盯著。

哪個?她追問。他的手笨重地一掃。她跌倒了,兩個人都一言不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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