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家莊地跟中醫(yī)李三慢的吵架到了后晌,其實寫票的莊地眼睛一刻也沒離開過煤垛,他知道手腳不好的人會鉆燈芯空子。中醫(yī)李三慢偷煤的時候莊地并沒吭聲,畢竟李三慢是有點臉面的人,當眾辱他顯得自己小氣,可中醫(yī)李三慢的臭架子惹惱了莊地,他是見不得別人沖他端架子的。中醫(yī)李三慢傲慢地走過來說,這冷的天你不歇著,不怕天爺沖撞了你呀。莊地并沒說話,他在等李三慢說下句,果然李三慢跟著說道,錢在世上,有人有掙的命卻沒花的命,有人有花的命卻沒掙的命,你就悠著點兒吧。莊地抬起頭來,悠他一眼,不打算跟他吵。可這一悠讓他憋見了東西,是李三慢手里的洋火。那洋火一看便是下河院的,莊戶人家用不起。溝里的洋火都由下河院供,唯獨李三慢手里拿的那種洋火不供,那是東家莊地自己用的,涼州城也很少見。
只一眼莊地便明了,管家六根拿了他的洋火,還送了人。管家六根絕不是一個輕易送東西給別人的人,定是有什么事兒求李三慢。莊地怔想半天,沒想到。就聽李三慢慢悠悠地說,這院里終日漫著股子藥味,好象我把藥鋪開過來了。莊地知道這是李三慢在報復(fù)他,李三慢是第一個上門提親的人,想把自個的丫頭嫁進來,這話分明又是在咒他,他忍不住了,起身沖下人說,把驢車吆過去,煤缷下。
一聽這話李三慢慌了,這是下河院的規(guī)矩,缷下便是全罰了。李三慢先是死活不承認偷了煤,還說世人有偷煤的么,有么,你不怕倒霉我還倒霉呢?東家莊地也不跟他強辯,只說,缷下來數(shù),要是我冤枉你,這一院的煤,你全拉走,白送!李三慢知道抵賴不過去,口氣軟下來說,多裝的給你,掏錢的憑啥也要給你?莊地冷冷道,你要我把驢子也拴下么?就有下人走去解驢套。李三慢這才徹底服了軟,畢竟驢子跟煤比起來,還是重要得多。
夜飯后天幕及時掩住了大地,麻黑的夜空下燈芯揣著心思去見公公,白日里的事讓她背著包袱,都是自個不上心,才讓小人得了手。東家莊地的屋里亮著燈,油燈的顏色跟主人的臉色一樣昏黃而又捉磨不定。待媳婦兒連責(zé)帶怪把自個貶一頓,東家莊地才明白似地掩去臉上的愁色,強笑著說,他要是真偷,你盯了又頂啥用?斜倚在門框里的燈芯一時辯不過,公公避開她而談及別人,分明是用一種穿透黑夜的光兒給她渾沌的心打開世理之路。她在公公的話里上下游走了幾個來回,最后才從油燈掩著的那雙眼里看到了答案。她釋然一笑,緊繃著的心瞬間輕松下來。公公接著說,按說偷啥也不偷煤,他是故意跟我找茬哩。下河院不吃他的藥,他發(fā)不了財,有氣。公公自然沒提提親的話,媳婦兒白日里一連串的舉動完全超出他的預(yù)想,他像是在麥田里意外撿到西瓜般的振奮。
一待媳婦兒轉(zhuǎn)身離去,他振奮的心立刻回到現(xiàn)實中。白日里懲罰李三慢的快意早已散在了后院里,此刻卻是另一番愁緒。連李三慢這樣的人都敢跳出來撒野,這下河院的前程真就暗淡到人盡可辱了?
沒等煤拉完,下河院的活又來了。冬日成圈的羊和牛全從山上趕了來,喂草就是件大事。院里的下人本來就少,偏讓東家莊地又打發(fā)了兩個,人手一下吃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