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沖喜 (6)

菜子黃了 作者:許開禎


先祖爺莊福因?yàn)橐粋€女人得救,逃過了一劫,受驚的白雪飄騎馱著他,飛過黑峽口,飛過北山幾十里草原,將他馱到一座叫老鷹嘴的崖上。此時已是第二天正午,饑腸轆轆的莊地昏頭轉(zhuǎn)向,根本搞不清白馬將他馱到了哪。莊地下馬,站在了山崖上,明艷的太陽下,菜子溝一望無際,春日的暖陽映得溝里一派墨綠,微風(fēng)掠過,那墨綠一脈兒一脈兒的,能把人的掀起來。莊福吸了一口氣,又吸了一口,感覺胸腔就蕩漾起來。天呀,世上竟有這等仙美的地兒。他的疲憊瞬間沒了,牽了白馬,就往溝里奔。一隊(duì)黃羊驚起,高昂著頭顱,如矯健的鹿,打他眼前電閃一般唰地劃過。莊福還未看清,一頭野驢揚(yáng)起脖子,沖他吼了一聲。后面的白馬耐不住了,四蹄騰起,就要奔野驢而去。

溝中間,草叢里,一條河嘩嘩流過,水清澈清澈的,能映出白馬的影。莊福訝了一聲,土門子是個缺水的地方,沙漠把啥都吞沒了,水就成了銀子。莊福打生下來,一直就盼著有這么一河水,渴了能撲向它,熱了能跳進(jìn)去。算命先生曾說,他命中缺水,如果能偎河而居,伴河而作,這日子,怕就滋潤得不成了。莊福當(dāng)下撇開白馬,撲向河水,只一口,莊福便明白,此生,怕是舍不下這河了。

這河叫沙河,打遠(yuǎn)處的祁連山來,脈襲可問訊到青海雪域高原,后來又說流的就是布達(dá)拉宮的圣水。一年四季,綿綿不斷,滋養(yǎng)得這一路,便比仙景還美。莊福飽飲一通,頓覺困乏全無,麻土匪帶來的恐懼和恨惱,也瞬間蕩然無存。恨不得當(dāng)下扒了衣褲,躍入河中,好好泡它一頓。這時候,就聽天際里徹出一聲響,先祖莊福猛抬起頭,驚訝訝就見,帶他而來的白馬,猛騰起四腳,朝天長吼一聲,然后化作一縷白煙,尋天而去了。湛藍(lán)湛藍(lán)的天,唰一下變綠,跟溝一個顏色,再望,云從北山頂上漫過來,瞬間便遮蔽天日。天地合為一氣,雨乘勢而下,噼噼叭叭中,溝谷成了另番景色。

莊福心愕成一片,恍恍惚惚中,就覺自己來了該來的地方,與命同在的地方。

當(dāng)然這是傳說,不足可信??蛇@溝里,自此有了人煙。

紫禁城里慈禧奶奶垂簾那陣兒,曾有一個留長辮子穿長袍馬褂的官爺來到菜子溝,他是尋著油菜花香進(jìn)來的,一路訝訝著,跟兵卒說,跑過了整個大西北,咋就沒見過這么迷死人的地兒呢?那時莊地還小,也就七八歲,穿著小青袍,戴頂瓜皮帽,跟下人們院里玩。中間有個叫小和福的拽了下他的辮子,把他給拽疼了,莊地一把擰過小和福的脖子,你敢拽我,看我不打死你。小和福哆了嘴唇兒,臉嚇得青紫,半天,縮著脖子說,你甭打我了,往后,你沒處去了我家要你。

你拉屎,我家這么大,我跑都跑不過來呢,憑啥要去你家?

我聽……我聽上房說,那個帶兵的官爺爺要買了你家。

拉屎,拉屎,臭死了。莊地一把扔了小和福,就往上房跑。按莊家的禮節(jié),大人在上房接待貴客時,小娃子是不能亂闖入的。那天莊地闖了進(jìn)去,他叔叔都攔擋不住,嚇得黃了臉在院里喊,打屁股呀,爹爹——

如果不是光緒爺要繼位,說不定這座院子早就不姓莊,那位官爺真真實(shí)實(shí)看上了,也是誠心買,掏出的銀子據(jù)說能把整條溝買下。因?yàn)橥蝗坏毓饩w爺要繼位,官爺不敢久留,急著回紫禁城,這事就先擱下了。不過那天七歲的莊地喊了句話,著實(shí)讓紫禁城來的官爺駭了幾駭,過后他摸著七歲莊地的臉,說,這娃有骨氣,往后,這院能盛昌!

莊地那天也是急了,一看爹跟官爺唯唯諾諾,又是作揖又是哈腰,真像是要把院子讓出去,破口就喊,我看見白龍了,誰敢打我家的主意,白龍饒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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