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方面,旗袍又是一個自相矛盾的服裝。如果說繁復的服飾必須在“脫”的時候才是色情的,那么,旗袍在絲質面料上留下一條窄長的縫隙,則省略了“脫”的侵略性行為。這使得旗袍首先成為“看”的對象,但它又不是過于直接的裸露,而是乍有還無的“泄露”。它無須“脫”就能夠滿足觀淫癖的欲求。通過一道縫隙——這道縫隙看上去是那么的自然而然,好像是因無意中面料破裂而形成的——“泄露”出其包裹之下的若隱若現(xiàn)欲說還休的身體消息。而極端的高開衩,則是一個含義鮮明的提示符,它提供了為被目擊的身體部分的想象性的暗示,仿佛是誘惑天使向著遠方的某處綻開的曖昧微笑。旗袍這種介于掩飾和暴露之間閃爍不明的狀態(tài),將服飾色情學推到了藝術的高度,它巧妙地利用了服裝的矛盾修辭,使之成為一種極度“色情”的服裝。或者說,這一修辭的矛盾性正是旗袍的色情學基礎。事實上,產生在殖民地時代的上海的現(xiàn)代旗袍,首先是一種色情的服飾。如果沒有現(xiàn)代西方文化的高速滲透,現(xiàn)代旗袍要從妓女身上轉移到良家女子身上,恐怕需要一個更漫長的過程。
毫無疑問,旗袍的革命性意義在于,它向東方女性發(fā)出了身體解放的號召。透過一條若隱若現(xiàn)的縫隙,女性的肉體呼之欲出,突然閃爍著白金般耀眼的光芒,照亮了東方女性身體空間的漫長黑夜。小說《子夜》中的吳老太爺?shù)脑庥?,揭示了這一事變的嚴重后果。當這位冬烘老朽首次目擊旗袍的時候,帶給他的是觸目驚心的視覺打擊。女性身體的光芒不僅灼傷了吳老太爺?shù)难劬Γ沧苽怂爬系男呐K,并給其衰老脆弱的身體以致命的一擊。
鑒于旗袍包含的色情性語義特征,其在一場神圣革命中的毀滅性命運就不可避免。到了20世紀中期,一場以農民為主體的革命無情地掃蕩這一充滿情欲誘惑的服裝。其后幾十年的歲月里,女性身體重新被回收到外表堅硬沉悶的服裝中,甚至被收回到完全男性化的軍服當中。直至2000年,經(jīng)過張曼玉在電影《花樣年華》中的傾情演繹,人們再一次感受到了旗袍神話的春光乍泄的魅惑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