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野性空間(4)

李安哲學 作者:亞當·巴克曼 羅伯特·阿普


盡管兩個男人一直都受到教育和約束,要壓抑內心所有,哪怕是看似女性的東西(即弱點),但有關恩尼斯的一切(相較于杰克更為突出地)揭示了他的異性戀訓練。恩尼斯的服裝、言語和怪癖,尤其是他的情感壓抑(這導致了暴力行為的出現和脾氣的發(fā)作),全都是這樣一個人的特征:他一直被教導要將真正的男子氣概視為一言以概之的堅忍克己,除此之外別無其他。在《斷背山》這部電影最著名的一幅畫面之中,我們從一個低角度仰視著恩尼斯,他穿著褪色的牛仔褲和斜紋粗布夾克、戴著牛仔帽站在那里,焰火照亮了他上方及背后的夜空。恩尼斯孤立于前景之中,轉向攝影機的方向,而阿爾瑪及他的女兒們則處于他左側的背景中,當時,他正俯視著在保護自己家人的過程中被他痛打且威嚇過的男人。這是一種偶像式的形象,在某種程度上,恩尼斯的行為只是一種行動:他讓自己表現出在他看來是作為丈夫和父親的男人所應有的方式。但另一方面,這種爆發(fā)只不過是從一個一生都用來隱藏自己真實情感和需求的男人內心生成的受壓抑的憤怒和憎恨的又一例證。這是一個復雜的時刻:在質疑西部片體裁中有關男子氣概和男性行為的傳統(tǒng)概念的同時,表面上又在強化那些觀念。由于其部分地聚焦于男子漢行為的適當準則,所以這個場景也是電影中許多情節(jié)劇與西部片相交疊的場景之一。根據路斯提德對于西部情節(jié)劇的定義,它可以被視為這樣一個時刻:恩尼斯的心理壓抑在其中的爆發(fā),導致了對他的家人的創(chuàng)傷以及他的進一步的孤立。

正是《斷背山》中這種西部片與情節(jié)劇、現實與夢想的獨特混合,使其引發(fā)了如此眾多的觀眾的共鳴??墒?,這部電影并非真的像羅杰·艾伯特在其著名評論中所說的那樣,是個普遍存在的愛情故事。盡管在隨著故事的推進而度過的數十年中,缺乏對特殊事件的持續(xù)而明顯的參考,但這部電影對其時間段進行了具體的規(guī)定,甚至更加具體到美國人身上。斷背山上那些時常如夢幻般的場景本身就是對所有文化的和個人的精神包袱,恩尼斯和杰克試圖拋在身后的偏見與誤解的提醒,也進一步地提醒了我們:他們從未能在其時間和空間中得到解放的允許。對細節(jié)的關注和在某一特殊場景中的底色打磨是李安大多數電影的常見品質,而在思考李安的孤獨審美時,我們也許會恰如其分地聯(lián)想到另一個著名的亞洲導演王家衛(wèi),他也以其對細節(jié)的關注,及其對因無力采取行動或無法找到可以在一起的正確時刻而被孤立的人物浪漫故事的講述著稱于世。在這種對孤獨的冥想中,王家衛(wèi)可以被視為一個時間的導演,創(chuàng)造了有關渴望的色彩濃烈的時間軸,而李安則可被定義為一個空間的導演,小心翼翼地將風景(或城市景觀)組成對人物內心狀態(tài),對他們的悲哀、快樂和矛盾心情的反映,但總的來說,他們與其他人物,甚至與世界的隔離又頗為矛盾地象征著他們對彼此相互關聯(lián)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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