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帶雞蛋和面包到墓地,大家都坐在親人旁邊呼喚:‘姐姐,我來看你了,來吃午餐?!畫寢?,親愛的媽媽。爸爸,我死去的爸爸?!麄冋賳驹谔焯玫撵`魂。親人在今年過世的人會哭,之前過世的不會。人們聊天或回憶,大家都在祈禱,不會禱告的人也跟著禱告?!?/p>
“我只有晚上不哭,你不能在夜里為過世的人哭泣,所以太陽下山我就不哭了。主啊,記住他們的靈魂,愿你的國降臨?!?/p>
“如果你不和他們一起玩,你就輸了。一個烏克蘭女人在市場叫賣大紅蘋果:‘來買蘋果喲!切爾諾貝利的蘋果!’有人勸她不要這樣叫賣,沒有人會買?!畡e擔(dān)心!’她說,‘還是有人買的,有些人要買給丈母娘,有些買給老板。’”
“一個人被大赦,出獄后回到這里,住在隔壁村。他媽媽過世了,房子被掩埋,他來找我們,說:‘太太,給我一些豬油和面包,我?guī)湍銈兛衬静??!@樣也還過得去?!?/p>
“國家亂成一團,很多人回到這里是為了逃離人群和法律,獨自生活,連陌生人也是。他們很強悍,眼里看不到一絲友善,喝醉之后很可能放火燒東西。我們睡覺時都把斧頭和干草叉放在床底,廚房門邊也放了一把錘子?!?/p>
“去年春天,這里出現(xiàn)了一只得狂犬病的狐貍。狐貍得狂犬病會變得很友善,不過它們不能看到水,只要在院子里放一桶水就沒問題了,它會跑走?!?/p>
“沒有電視和電影,不過有一件事可做─看窗戶,當(dāng)然還有祈禱。以前這里只有共產(chǎn)主義,沒有上帝;現(xiàn)在這里只有上帝,所以我們祈禱?!?/p>
“我們?yōu)閲倚н^力了,我參加過一年游擊隊,擊退德國人的時候我就站在最前線。我把名字寫在德國的國會大廈上:阿爾秋舍科。我流血流汗,建立了共產(chǎn)主義,現(xiàn)在共產(chǎn)主義在哪兒?”
“我們這里有共產(chǎn)主義,我們就像兄弟姐妹……”
“開始打仗那年,蘑菇和莓子都不見了,你相信嗎?連地球都感受得到災(zāi)難,那是一九四一年,我記得很清楚!我從來不會忘記戰(zhàn)爭。有一次我們聽說他們要把戰(zhàn)俘帶來,只要你認識就可以帶回家,所有女人都跑來了!那天晚上,有些人把她們的男人帶回家,有些人帶回別的男人。但是有一個流氓……他像其他人一樣,結(jié)了婚,有兩個孩子。他告訴指揮官我們會接納烏克蘭人,瓦西科,薩什科。第二天德國人騎摩托車來,我們跪下來哀求,但是他們把那些人帶出村子,用自動步槍射死。一共九個,都好年輕,都是好人!瓦西科,薩什科……”
“有一次,一個大官員來這里大吼大叫,但是我們裝聾作啞。我們經(jīng)歷過一切,也熬過一切……”
“可是我要說另一件事,我時常想到的事:在墓園,有人大聲祈禱,有人靜靜祈求。有些人說:‘打開,黃沙;打開,黑夜?!挚赡茏龅玫剑匙硬荒?。我輕聲問:‘伊凡,伊凡,我要怎么活下去?’但是他都沒有回答。”
“我沒有過世的親人,所以我替所有人哭,替陌生人哭泣,我會去墓園和他們聊天?!?/p>
“我什么都不怕─不怕死人、動物,什么都不怕。我的兒子從城里來,他生氣地問我:‘你為什么坐在這里?強盜把你殺掉怎么辦?’但是強盜想從我身上得到什么?我有幾個枕頭,在家徒四壁的房子里,枕頭是最重要的家具。只要小偷的頭一探進窗戶,我就用斧頭砍掉。我們這里就是這樣,也許沒有上帝,也許有別的神祇,不過舉頭三尺絕對有神明,而且我還活著?!?/p>
“切爾諾貝利電廠為什么發(fā)生故障?有人說是科學(xué)家的錯。他們抓上帝的胡子,現(xiàn)在他笑了,卻是我們付出代價?!?/p>
“我們從來沒享受過好日子,生活老是不平靜,永遠活在恐懼里。打仗之前他們到處抓人,他們開黑色的車來,從田里抓走三個男人,那些人到現(xiàn)在都沒回來。我們永遠生活在恐懼中。”
“不過我們現(xiàn)在自由了,農(nóng)作物大豐收,我們像貴族一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