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前霸道地攔住了我的去路，先是無言，眼里醞釀著一種復(fù)雜難言的情緒。然后他不能理解地說：“很多弟兄都認為你死了，有人說你是去偷李氏集團的當(dāng)天晚上被活活打死的……那天所有弟兄都哭了。但慶幸的是，你沒死。我相信自己沒認錯人，雖然不知道這些年在你身上發(fā)生了什么，但我不希望你逃避！北莽哥，我們同是孤兒，自小流浪，同在莽虎幫稱兄道弟、同甘共苦。雖然當(dāng)初干著見不得人的偷盜行當(dāng)，但我們的兄弟情誼不能受到歧視和褻瀆！”他的語氣是那么強烈和真摯！

他這一番話像一串被點燃的鞭炮在我面前猝然響起，我深深地被震住了。

淚水模糊了我的眼睛，我甩開拐杖和二狗抱在了一起，就這樣抱了很久很久，像是生死戰(zhàn)場上幸存的一對兄弟。

我和二狗在附近一個簡陋的小餐館里喝酒。五年里我從來沒碰過酒，即使心情再糟糕，也不曾選擇用酒精麻醉自己。我一直以閱讀小說來忘記自我，總希望自己是書里的某個人物，甚至是小貓小狗也好。

二狗告訴我說，在我消失的第二天，莽虎幫就徹底解散了，弟兄們各奔東西。二狗這些年靠干體力活養(yǎng)活自己，做過挑夫，進過磚窯，也下過礦井。很多弟兄受不了這種累人的差事，依然在夜里干點偷盜。近幾年抓得嚴(yán)了，有幾個被抓了進去至今沒有出來。

后來我們都喝多了，我們聊到了虎哥。二狗說，曾經(jīng)有一回他被埋在倒塌的礦井里三天三夜，快要死了，他腦子里閃過強烈眩暈的光芒，接著就夢見了虎哥，然后他就被人救出來了。二狗說完打著酒嗝神秘兮兮地說，那是虎哥的靈魂在暗中保佑他。

我笑了笑，無言地喝酒。酒精經(jīng)過我的喉管，像是滋生出無數(shù)條蟲子讓我喉嚨癢綿綿的難受，想咳嗽卻只是幾聲憋悶的干嘔。

二狗發(fā)瘋似地哈哈大笑，笑夠了他就哭，哭完了他就抬起無神的醉眼，說：“你想不想虎哥？”

我在他的這一聲問里怔了一下，直起脖子灌下一杯酒去，然后故作平靜地說：“我習(xí)慣了如今的生活，我只是個瘸子，不再是小偷?；⒏邕€有你們這些弟兄，已然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北莽哥，你在逃避……”他毫不留情地揭穿了我偽裝著的平靜，“你明明知道這些事發(fā)生在這輩子！你明明懷念過去！”

我虛偽地晃著腦袋，無言地繼續(xù)喝酒。

“我常常偷偷地想，有一天可以重組莽虎幫。當(dāng)然我們不至于再干些偷盜的行當(dāng)，但我希望曾經(jīng)的兄弟能夠再次聚首，同甘共苦！”二狗的眼睛里閃爍著期待和夢想。

我不以為然地輕笑，只顧自喝酒。我們喝到很晚很晚，直到小店打烊。

二狗扶著我回家，我不知道那里是否算是我的家，也許只能稱之為楚家。

夜幕下的各種事物，都像失落在虛無縹緲的夢幻里。天空是黑沉沉的，唯有那遙遠天際的幾顆稀疏的星星，不住地眨著滿含同情和憐憫的眼睛。

我時不時真切地聽到來自遙遠空間里的聲音，一遍又一遍重復(fù)著說，李承諾死了。

那個晚上我瘋狂地做夢，夢見李承諾站在十字街口微笑著沖我揮手，嘴里喃喃著。但我聽不清他說什么，我就走近他，剎那間電閃雷鳴、天崩地裂，我就被摔下了萬丈深淵，淹沒在懸崖下湍急的河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