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當李清照去父親書房送還張耒的詩稿時,順便把自己工工整整謄抄在詩箋上的兩首和詩交給了父親。
李清照的兩首和詩寫的是:
五十年功如電掃,華清花柳咸陽草。
五坊供奉斗雞兒,酒肉堆中不知老。
胡兵忽自天上來,逆胡亦是奸雄才。
勤政樓前走胡馬,珠翠踏盡香塵埃。
何為出戰(zhàn)輒披靡,傳置荔枝多馬死。
堯功舜德本如天,安用區(qū)區(qū)紀文字。
著碑銘德真陋哉,乃令神鬼磨山崖。
子儀光弼不自猜,天心悔禍人心開。
夏商有鑒當深戒,簡策汗青今具在。
君不見,
當時張說最多機,雖生已被姚崇賣。
君不見,
驚人廢興傳天寶,中興碑上今生草。
不知負國有奸雄,但說成功尊國老。
誰令妃子天上來,虢秦韓國皆天才。
花桑羯鼓玉方響,春風不敢生塵埃。
姓名誰復知安史,健兒猛將安眠死。
去天尺五抱甕峰,峰頭鑿出開元字。
時移勢去真可哀,奸人心丑深如崖。
西蜀萬里尚能返,南內(nèi)一閉何時開。
可憐孝德如天大,反使將軍稱好在。
嗚呼,
奴輩乃不能道輔國用事張后尊,
乃能念春薺長安作斤賣。
在這兩首詩中,李清照從大處落筆,深刻剖析了唐代之所以會發(fā)生“安史之亂”以及唐王朝軍隊之所以會一敗涂地的原因。那就是以唐玄宗為首的統(tǒng)治集團耽于淫佚,竭民力以快己欲,加之任用負國奸雄,終于釀成大禍。她在總結唐代歷史教訓時,對驕奢淫逸的唐玄宗和一班諂媚誤國的佞臣權奸一同進行了鞭撻。從兩首詩中表現(xiàn)出的那尖銳的政治批判鋒芒中,讀者不難感受到作者對現(xiàn)實的隱諷之意。李清照在這里雖為詠史,但透露出的卻是心中的憂國之思。
尤其應當指出的是,張耒原作主要是在歌頌郭子儀等人的“中興”功績,而李清照卻從尋找“安史之亂”的根源出發(fā),對于歷史之循環(huán)往復、治亂興廢進行了深層次的思索。她的思索雖然未必完全把握了歷史發(fā)展規(guī)律,但卻是對于歷史、對于社會的可貴探索。這種探索,在當時那個時代,很難令人相信會是一個17歲的女孩子能做得到的。
當李格非讀完女兒的這兩首和詩時,他驚訝了。他有點不相信,這是自己女兒的作品。他雖然平日知道女兒讀書很多,愛寫點詩詞,但他萬萬沒想到,女兒不僅詩寫得好,而且如此富有思想!李格非知道,僅憑這兩首詩,自己的女兒是足以在詩壇大放異彩的。女兒的才華應當?shù)玫秸故荆瑧斪屗玫缴鐣某姓J。李格非為這兩首詩加上了詩題——《浯溪中興頌詩和張文潛》,送給了自己的一些詩友。
果然,詩壇轟動了。禮部員外郎李格非家出了一名少年女詩人的消息很快便傳遍了京城。就這樣,在北宋末年的中國詩壇上,又躍起了一顆新星。這顆新星一被人們發(fā)現(xiàn)便格外引人注目,格外耀眼,甚至可以說是格外刺眼。因為李清照作為一名女性,能在詩壇大放異彩,對當時的許多人來說,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人們細數(shù)中國詩壇,在李清照出現(xiàn)之前,可與李清照并提的女詩人只有漢代的蔡琰(文姬)、唐代的薛濤兩人。而后來,隨著李清照的成長和成熟,人們逐漸知道,李清照的光彩,已是蔡琰、薛濤二人遠莫能比的了。人們甚至發(fā)現(xiàn),與眾多男性詩人相比,李清照的光彩也毫不遜色。直到今天,當人們論說中國古代女子文學創(chuàng)作成就時,不能不首推李清照;當人們論說中國詩歌發(fā)展史時,在高度肯定屈原、李白、杜甫、蘇軾、陸游等大家創(chuàng)作成就的同時,也不會忘記提到李清照。
李清照的同時代人王灼在他后來所著的《碧雞漫志》卷二中曾這樣評述李清照的詩才:“自少年便有詩名,才力華贍,逼近前輩。”李清照研究專家們一般認為,這里所說的“自少年便有詩名”,指的便是李清照《浯溪中興頌詩和張文潛》兩首詩在詩壇引起的轟動。而所謂“前輩”,不僅僅是指大詩人張耒一人,而是對詩壇前輩的泛指。作為一名年輕女子,能在詩壇“逼近前輩”,又怎能不引起人們的注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