棗花的眼睛模糊了,心早濕成一片。往事像滾滾的沙塵,一下子把她的心給迷茫住了。
漫天飛沙中,沙灣村的男女老少在戰(zhàn)天斗地,工地上插滿了紅旗。“三年趕超大寨縣”“大干社會主義,大批修正主義”“大干苦干三五年,沙漠也能變良田”的標語貼得到處都是。樹被砍倒了,大片的沙棗林被鏟掉,沙灣人要在這兒造社會主義的良田。
年輕的右派鄭達遠拉著架子車,跟沙灣村的壞分子們一起,往良田里拉土。土要從很遠的地方拉過來,然后一層層蓋住沙。民兵蘇三端著槍,很正義地監(jiān)督著。鄭達遠的身子經(jīng)不住風沙的襲擊,沒跑幾趟,步履便變得踉蹌,讓壞分子們甩在了后面。蘇三不滿地拿槍把子打他,罵他不老實改造。一旁的棗花趕過去,幫鄭達遠推車。鄭達遠掉過頭,沖她感激地看了一眼。民兵隊長牛根實遠遠地吼:“棗花,過來!”棗花沒理哥哥,她打心眼里疼這個右派,白白凈凈一個人,下放到沙漠才幾天,就變得比牛根實還黑。他單薄的身子哪里經(jīng)得住這種折騰,就算是土生土長的沙灣人,也有點扛不住了。
吃晚飯時,鄭達遠跟壞分子們被隔離到另一邊,等沙灣人吃完才輪到他們。沙灣人一人一大碗菜,兩個大饅頭,就這,蘇三還嚷嚷著吃不飽,被牛根實罵了一頓。輪到鄭達遠他們時,菜換成了湯,饅頭變成了一個。鄭達遠端著碗,躲在遠處,瞅著碗里的菜湯發(fā)愁。棗花悄悄走過去,趁別人不注意,塞給鄭達遠兩個雞蛋。那是哥哥偷著給她的,怕她頂不住。她沒舍得吃,早就想著給他了。
鄭達遠真是餓極了,大口吃著,吃的那個貪,那個香,直讓棗花淌眼淚。吃完了,他抺抺嘴,想說什么,蘇三過來了,一把搶過他的饅頭,就往嘴里塞。棗花突然撲上去,差點把蘇三的嘴撕爛。
夜里,批斗開始了。胡楊公社的革委會主任帶著民兵從遠處趕來,參加沙灣村的大批判。鄭達遠第一個被揪上去,要他交代為什么要寫反動文章,破壞農(nóng)業(yè)學大寨的偉大運動。鄭達遠結(jié)巴著,他已交代了無數(shù)次,那篇文章是寫給省革委的,對沙漠里大搞平沙整地,砍樹造田提出強烈質(zhì)疑。正是這篇文章,他被打成右派,下放到沙灣村接受改造。蘇三看他不說話,跳上臺,抽他耳刮子。棗花看不下去,從人群里抽出身,偷偷來到工地。鄭達遠的活落下了許多,按規(guī)定,批斗會開完他還要把任務完成。
棗花拉起車子,夜蒙蒙,風凌凌,沙子打在臉上,也打在她心上。她一遍又一遍念叨著那個人的名字,感覺身上的勁猛然大了。這個十七歲的沙鄉(xiāng)姑娘第一次在心里呼喚著一個男人,白凈的面孔,濃濃的眉毛,還有看她時躲閃的眼神,張口說話時雪白的牙齒……
等批斗會結(jié)束,鄭達遠孤零零地來到工地時,發(fā)現(xiàn)落下的活竟沒了,眼前是一個土頭土臉的人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