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3)

馬爾克斯傳 作者:薩爾迪瓦爾(Saldivar, Dasso)


哲學家牟宗三有一種說法,個人的稟賦雖有厚薄高下的不同,每個人潛在的才能卻是獨特的、不可取代的,所謂“天生我材必有用”,關鍵在于能否找到最大限度發(fā)揮個人潛能的門徑和入口。每個人都在尋找、碰撞,很多人終其一生,仍然恍恍惚惚,縱有不世之才亦只能寂然泯滅。一旦撞對門路,便能登堂入室,擦出火花,其生命必能發(fā)出熠熠光華。魯迅如此,維特根斯坦如此,從某種意義上說,加西亞·馬爾克斯亦是如此。有時,正確的道路就在眼前,而行人往往會以一念之差而倏忽錯過。其中的奧秘本來就屬于生存的一部分。

1965年的某一天,當加西亞·馬爾克斯開著他那輛奧佩牌小轎車,行駛在從墨西哥城到阿卡普爾科的路上,“那遙遠的、漫長的、從青年時代就開始撰寫的長篇小說突然一下便全部展現(xiàn)在他面前”。奇跡終于降臨到他的身上,他簡直可以逐字逐句地把第一章背出來。實際上,加西亞·馬爾克斯一生的經(jīng)歷仿佛都是在為《百年孤獨》作準備,其中既有資料的收集,又有個人經(jīng)驗的積累,當然還包括他在此之前一次次成功和失敗的寫作訓練。我認為,從敘事技巧這方面來看,《沒有人給他寫信的上?!吩诙嗄昵熬鸵堰_到爐火純青之境(我一直認為這是他寫得最好的作品),而早期的《枯枝敗葉》無論從題材、主題,還是敘事風格上都可以看成是《百年孤獨》的雛形。但他注定了要通過《百年孤獨》對自己的創(chuàng)作進行一次總結(jié),或者說他長年積壓的恐懼、激情、夢想和野心都必須在這次寫作中得到清算。在神話、鬼魂、孤獨以及對往事眷戀之中茍且偷安的阿拉卡塔卡,猶如一頭野獸蟄伏在他的心中,它遲早會醒過來,遲早會要求作者賦予它靈性,給予它生命。

文學創(chuàng)作與現(xiàn)實的關系問題是一個陳舊的讓人厭煩的問題。正因為是老生常談,人們很容易對它麻木不仁。20世紀的現(xiàn)代主義文學運動仿佛使“現(xiàn)實”這一概念急劇貶值,無論如何,這仍然是一個令人炫目的假象。作家的稟賦和想像力、形式的轉(zhuǎn)換固然可以彌補個人經(jīng)驗的貧乏,但對于寫作來說,經(jīng)驗或經(jīng)歷毫無疑問依然是最為重要的資源,這可以解釋為什么個人生活一旦與真實的現(xiàn)實生活相脫離,其才思便會立刻枯竭。在這方面,美國的塞林格是一個突出的例子。今天的神話往往就是昨天的“真實”,而讀者眼中的“傳奇”通常正是作者心靈的直接現(xiàn)實。歷史或現(xiàn)實生活中所包含的傳奇性、戲劇性、荒誕不經(jīng)的內(nèi)容有時會使我們所謂的想像力和虛構(gòu)能力相形見絀。加西亞·馬爾克斯一直對“魔幻”一詞耿耿于懷,他多次重申了同一個意思:他的寫作并非魔幻,它就是現(xiàn)實,不過話又說回來,就拉丁美洲的歷史而言,現(xiàn)實生活的急劇動蕩、歷史文化傳統(tǒng)的豐富內(nèi)涵無疑滋養(yǎng)了一代又一代的作家。但所謂的“文學爆炸”為什么會在一個特定的時間段中發(fā)生·它的歷史機緣與內(nèi)在動機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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