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到護理院，發(fā)覺父親已經(jīng)臥床。

巫瞿心知肚明，陪伴一會，悄悄離去。

在走廊看到多利，它仍然活潑淘氣，緾著地拖不放，汪汪歡呼。

巫瞿十分羨慕：幾時我家美元也這樣就好。

回到家，照例坐立不安。

獸醫(yī)處有電話來：“王醫(yī)生已替美元成功做妥手術(shù)，它在休養(yǎng)中，明朝你可把它領(lǐng)回?！?/p>

巫瞿忽然后悔：為什么堅持替美元做手術(shù)？它并不介意行動不便，它只得一歲，根本不知道犬只四條腿全部能夠活動。

倘有什么不測，巫瞿會極度內(nèi)疚。

她忍到天亮，到診所門外等候。

有一七八歲男孩，也抱著只憔悴的金毛尋回犬在車上等?？雌ど椭滥鞘侵焕瞎罚峙率鄽q，男孩可能自嬰兒時期便與它作伴，今日恐怕要生離死別。

巫瞿不敢搭訕，有時真想學(xué)回教女信徒那樣，穿深色蒙頭遮臉長袍子外出，好使人看不到她的哀樂，她可以在黑布下偷偷哭泣。

她可敬的老父一步步離開這個世界，她愛莫能助，除出哀號，手足無措。

王醫(yī)生到了，那男孩看到醫(yī)生，忽然號啕大哭，伏倒在愛犬身上，他母親亦雙眼通紅。

巫瞿心驚：呵，能夠不要犬只，就最好不養(yǎng)，否則有朝一日，必會心碎。

醫(yī)生抱起尋回犬，拖住男孩手走進診所，用眼神示意巫瞿稍等。

在晨曦中他高大身形凝重可靠堅定，王醫(yī)生給她一顆定心丸。

男孩凄涼哭個不停，那母親無奈，忽然輕輕說：“統(tǒng)計說美國每年約有五百萬只犬只遭到遺棄，你相信嗎？”

“什么？那么多？”

“正是?！?/p>

看護把美元抱出，巫瞿輕輕捧住。

它一團糟，縮成小小一堆，只比拳頭大些許。

巫瞿不知說什么才好。

看護叮囑：“按時服藥，替它穿上絨線圍巾保暖?！?/p>

“明白?！?/p>

巫瞿不想知道尋回犬命運，匆匆離去。

她告假在家里工作，照顧美元，所有聯(lián)絡(luò)都轉(zhuǎn)駁到書房電腦。

但美元雙眼睜不開，吃什么吐什么，一團糟。

巫瞿急得團團轉(zhuǎn)，喝口白蘭地定神，然后，她先把樽領(lǐng)凱斯咪毛衣的領(lǐng)子剪下，替美元穿上，然后靈機一動，取出它向往的巧克力，把藥包在里頭，再喂給美元。

它小鼻子蠕動兩下，忽然張開嘴，努力把巧克力吞下。

小動物與小孩子一樣可愛可憐。

巫瞿用一條長圍巾把它裹在胸前，一邊對牢電腦工作，一邊哄它休息。

美元呼呼在她懷里熟睡。

巫瞿苦笑，才說不會與它過份親熱：人是人，畜是畜，各有各尊嚴(yán)地界。

巫一向甚至反對母女或母子嘴對嘴啜啜啜，像什么樣子，愛他們是一輩子的事，何用表面化肉麻當(dāng)有趣。

可是，今日她也陷進溺愛老巢里。

巫瞿猜想人類天性只能抗拒幼兒與小動物一段時間，遲早投降。

否則，育兒那么艱苦骯臟得不償失的事為何個個精刮成年人都樂意做。

巫瞿用幼兒杯喂美元喝水：“美元，別頹，別的幣值將要升水，你也要爭氣?！?/p>

奇是奇在工作進度反而加快，報告里以往打結(jié)之處，忽然迎刃而解。

她要探訪巫老，又舍不得美元。

老父、小狗，小狗、老父。

巫訕笑自己一會，索性懷著小狗，開車往醫(yī)院。

在醫(yī)院角落流動食物車，她買一只熱狗，狼吞虎咽吃下，發(fā)覺美元蠕動，她多要一根香腸，坐到一邊，讓美元嗅一會，它開心吞食。

原來，都是它不該吃的食物，糟糕。

匆匆走進護理院。

看護正替巫老刮胡須。

他看到巫瞿微笑，伸出手：“小狗呢？”

巫瞿無言，他記得美元，不記得女兒。

幸虧身邊帶著小狗。

美元自包袱里掙扎爬出，蠕蠕走到老人胸前伏下。

巫老輕輕說：“你怎么了可憐的靈魂，你好像負傷，你同我一樣命運?！?/p>

看護幫老人拭干面孔。

老人與小狗就那樣抱著不愿分離。

看護說：“讓美元多耽一會，你且去辦事?！?/p>

巫瞿點點頭。

老父的手一直放在軟弱小狗頸上，相互似得到對方力量。

巫瞿回公司一趟，交代若干細節(jié)，又往超市辦日常用品及食物，在寵物部逗留一會，終于按捺著沒買玩具。

她在附近吃碗云吞面，看看鐘數(shù)，差不多了，才回轉(zhuǎn)護理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