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有韻文
我們?cè)诖丝梢杂懻撚许嵨牧?。有韻文是什么?就是“詩”。有韻文雖不全是詩,卻可以歸在這一類。在古代文學(xué)中,詩而外,若“箴”,全是有韻的;若“銘”,雖雜些無韻,大部分是有韻的;若“誄”,若“像贊”,若“史述贊”,若“祭文”,也有有韻的,也有無韻的。那無韻的,我們可歸之于文;那有韻的,可歸之于詩了。至于《急就章》、《千字文》、《百家姓》、“醫(yī)方歌訣”之類,也是有韻的,我們也不能不稱之為詩。前次曾有人把《百家姓》可否算詩來問我,我可以這么答道:“詩只可論體裁,不可論工拙?!栋偌倚铡芳仁怯许?,當(dāng)然是詩?!笨傊?,我們要先確定有韻為詩、無韻為文的界限,才可以判斷什么是詩。像《百家姓》之流,以工拙論,原不成詩,以形式論,我們不能不承認(rèn)它是詩。
詩以廣義論,凡有韻是詩;以狹義論,則惟有詩可稱詩。什么可稱詩?《周禮·春官》稱六詩,就是風(fēng)、賦、比、興、雅、頌。但是后來賦與詩離,所謂比、興也不見于《詩經(jīng)》。究竟當(dāng)日的賦、比、興是怎樣的,已不可考。后世有人以為賦、比、興就在《風(fēng)》、《雅》、《頌》之中,《鄭志》張逸問:“何詩近于比、賦、興?”答曰:“比、賦、興,吳札觀詩時(shí),已不歌也??鬃愉浽姡押稀讹L(fēng)》、《雅》、《頌》中,難復(fù)摘?jiǎng)e,篇中義多興,此謂比、賦、興,各有篇什。自孔子淆雜第次而毛公獨(dú)旌表興,其比、賦俄空焉。圣者顛倒而亂形名,大師偏觢而失鄰類?!编嵖党伞读囌摗芬舱f:《風(fēng)》、《雅》、《頌》中有賦、比、興。《毛傳》在《詩》的第一節(jié)偶有“興也”二字,朱文公也就自我作古,把“比也”、“賦也”均添起來了。我以為《詩》中只有《風(fēng)》、《雅》、《頌》,沒有賦、比、興。左氏說:“《彤弓》、《角弓》,其實(shí)《小雅》也;吉甫作誦,其風(fēng)肆好,其實(shí)《大雅》也?!笨济健芭d也”的本義,也和賦、比、興中的“興”不同,只不過像樂府中的“引”、“艷”一樣。
“六詩”本義何在?我們除比、興不可考而外,其余都可溯源而得之:
(一)風(fēng)。《詩小序》:“風(fēng)者上以風(fēng)化下,下以風(fēng)刺上?!蔽乙詾轱L(fēng)的本義,還不是如此。風(fēng)是空氣的激蕩,氣出自口就是風(fēng),當(dāng)時(shí)所謂風(fēng),只是口中所謳唱罷了。
(二)頌?!绊灐痹凇墩f文》就是“容”字,《說文》中“容”只有納受的意義,這“頌”字才有形容的意義?!对姟ば⌒颉分^“頌者美盛德之形容”,我們于此可想見古人的頌是要“式歌式舞”的。
(三)賦。古代的賦,原不可見,但就戰(zhàn)國(guó)以后諸賦看來都是排列鋪張的。古代凡兵事所需,由民間供給的謂之“賦”,在收納民賦時(shí)候,必須按件點(diǎn)過。賦體也和按件點(diǎn)過一樣,因此得名了。
(四)雅。這項(xiàng)的本義,比較的難以明白:《詩·小序》說:“雅者正也?!毖藕我杂?xùn)作正?歷來學(xué)者都沒有明白說出,不免引起我們的疑惑。據(jù)我看來,“雅”在《說文》就是“鴉”,“鴉”和“烏”音本相近,古人讀這兩字也相同的,所以我們也可以說“雅”即“烏”。《史記·李斯傳·諫逐客書》、《漢書·楊惲傳·報(bào)孫會(huì)宗書》均有“擊缶而歌烏烏”之句,人們又都說“烏烏”秦音也。秦本周地,烏烏為秦聲,也可以說烏烏為周聲。又商有頌無雅,可見雅始于周。從這兩方面看來,“雅”就是“烏烏”的秦聲,后人因?yàn)樗柙伒亩际菑R堂大事,因此說“雅”者正也?!墩f文》又訓(xùn)“雅”為“疋”,這兩字音也相近?!榜狻钡谋玖x,也無可解,《說文》訓(xùn)“疋”為“足”,又說:“疋,記也?!贝蟾拧榜狻本褪呛笕说摹笆琛?,后世的“奏疏”,也就是記。《大雅》所以可說是“疋”,也就因?yàn)椤洞笱拧肥怯浭轮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