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做了皇帝,他在潛江的“王莊”變成了“皇莊”。當?shù)乜偸囚[水災,修一條水渠就能解決這種水患,但要經(jīng)過朱厚熜的皇莊,這個事誰也不敢做。有一個姓奧的知縣,他上了個奏折給朱厚熜,說得他很高興,批準這位知縣修渠。奏折說什么呢?大概的意思就是說,你皇莊的土地是你皇帝的,天下的土地也都是你皇帝的,天下沒有一寸土地不是你的,現(xiàn)在你犧牲你的一小塊土地,就能使你一個縣的土地受益,何樂而不為呢?這個道理見得透,所以朱厚熜很高興地批準了。這些話不是拍馬屁,是很正確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老百姓并沒有真正的土地所有權。我認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八個字,是中國傳統(tǒng)時代最根本的土地法,從經(jīng)濟層面體現(xiàn)了社會結構的一體性。
(三)秦以后的社會分層
每一個社會都不是鐵板一塊,都會有分層,馬克思主義叫階級。但是,社會分層不一定都是經(jīng)濟意義上的階級。關于中國秦以后社會的社會分層,我們傳統(tǒng)的說法是分為地主階級、農(nóng)民階級兩大階級,而皇帝、官府、官員被認為是“地主階級的代表”。對于這種解釋很多人提出過疑義,比如王亞南。王亞南是《資本論》中文全譯本的翻譯者之一,是馬克思主義的理論家,他在1948年寫了一部著作《中國官僚政治研究》,反對關于中國傳統(tǒng)社會分為地主階級、農(nóng)民階級兩大階級的觀點。中國傳統(tǒng)社會的人沒有地主階級、農(nóng)民階級的概念。當時人,比如明清時代的老百姓,在這個問題上觀念很清楚,就是國家分兩部分,一是官,一是民;民又分為不同的部分,當時有個說法叫做“四民”,士、農(nóng)、工、商。士是讀書人;農(nóng)是農(nóng)民,就是在農(nóng)村地區(qū)沒有讀書人身份、沒有官紳身份的人,包括今天所謂的貧農(nóng)、雇農(nóng)、自耕農(nóng),也包括沒有官府背景的“地主”;工是手工業(yè)者;商是大大小小的商人。當時人的這種看法對不對呢?是對的。我們就舉“地主”這個詞為例。
“地主”這個詞,像我這個年齡的人,從小讀官方出版的各種文獻,就太熟悉了,從來沒有仔細考慮過這個詞是怎么回事。后來有一次我讀一個蘇聯(lián)學者寫的一篇文章,他說漢語中沒有“地主”這個詞,沒有土地所有者、出租者意義上的“地主”概念,現(xiàn)在漢語中的“地主”一詞,是從西文Landlord翻譯來的。我當時很驚訝,中共搞土改劃了那么多“地主”,斗了那么多“地主”,古代漢語中怎么會沒有這個詞呢??晌胰ゲ榱艘幌隆对~源》,果然古代漢語中的“地主”沒有土地所有者、出租者的語義。這個詞只有兩個涵義,一是相對于過客而言的本地主人。你是當?shù)厝?,有朋友從外地來,你就是“地主”,他是過客,請他吃一頓飯,叫做“盡地主之儀”。二是地神,就是老百姓說的“土地爺”吧。《國語》中有“皇天后土,四鄉(xiāng)地主”的說法,認為每個鄉(xiāng)都有個地神,也叫“地主”。只有這兩個涵義,沒有把土地所有者、出租者叫做“地主”的。這說明什么呢?不是說明那個社會沒有土地出租者,而是說當時的社會不看重這種身份,不認為沒有官府背景的人因為出租土地就與自耕農(nóng)很不一樣了。在當時社會,如果一個人不是士,不是官,就是家里有幾十畝地甚至幾百畝地,種不了讓別人替你種,自己收租子,老百姓稱他為“財主”、“土財主”,他也是農(nóng),與別的農(nóng)民沒什么根本區(qū)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