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所謂的八十年代生人。和大多數(shù)這個年齡的女孩兒一樣，我沒有太多的理想，沒有太多的負(fù)擔(dān)，更多的時間，是在為自己活得更幸福而守株待兔或是杞人憂天。

我叫霍小玉。在這本書的上半部，我是一個配角，顯得有些無足輕重，所以面貌模糊。但現(xiàn)在，我是主要角色，你要開始聽我說。

我希望我能夠隨著泡沫一樣破碎的文字浮出水面，就像一條美人魚。我討厭無意義的坦白，無原則的親密，一見鐘情，一覽無余。我喜歡守望距離，我渴望有所保留。人們通常需要保留的，總是那些可能使自己受到傷害的東西，比如回憶?；貞浭桥说膬?nèi)衣，但我還是決定，把我的故事告訴那些翻開這本書的人。

我靜靜地躺在床上，開始想那些過去的事情。就像窗外的那棵孤零零的樹，雖然上帝并不愛它，讓它戳在這么一個充斥著痛苦和哀怨的地方，但它依然活得很好，滿像那么回事兒。也許肥白的蟲子正在吞噬它的心臟，正在使它肝腸寸斷，但它仍舊活著。

這是一個人的守望。

在躺下之前，我仔細(xì)地看了一下這張床。床單白得并非無可挑剔，有幾塊褪色的血跡。在床的尾部，有一個骯臟的鐵盒子，里邊是一些生銹的液體，那都是女人的血。我下身赤裸著躺下，臀部被墊上了一塊塑料布。一開始是沖洗，大夫給我那兒淋了點(diǎn)溫水，我還覺得挺舒服的。沖洗之后，我感到身體像一張弓似的被撐開，有一個冰冷的東西正在緩慢地進(jìn)入我的身體，我撐開的孔道仿佛也納入了一些冷氣，這使我非常不舒服。但還有比這更壞的，一陣刺痛從我的下體傳導(dǎo)過來，似乎有一個金屬工具開始刮削我的子宮。它狠命地擦洗著我的身體內(nèi)部，好像那是個破茶壺。我覺得有什么東西被攪碎了。后來，馬達(dá)轟鳴。一個東西發(fā)出很大的噪音，好像是一個粗陋的吸塵器。

我覺得我的身體快被吸癟了。我沒有勇氣去看那個從我的身體里被清理出去的贅生物，它必定血肉模糊。但我從床上下來的時候，兩條腿都在顫抖，幾乎虛脫。我的手里捏著醫(yī)生開出來的消炎藥，連掀開手術(shù)室布簾的力氣都沒有。身體鉆心得疼，本來應(yīng)該服點(diǎn)兒藥的，可我等不及。更重要的是，我希望能記住跟他在一起的每一種感覺，即使是痛苦。我對醫(yī)院從來沒有陌生過，因?yàn)槲业膵寢屖轻t(yī)生。她工作總是很忙。幼兒園放假的時候，她只能把我?guī)г谏磉?。所以，可以說，我是在醫(yī)院長大的。奇怪的是，在我的印象中，我只記得在醫(yī)院度過的那幾個夏天。那些夏天和消毒藥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已經(jīng)成了記憶的一部分，無法分離。媽媽對我的訓(xùn)誡是——不可觸摸，但我的眼睛像一個無界瀏覽器，可以觀察到許多隱藏的東西。

那時，一場著名的戰(zhàn)爭已經(jīng)打完了很長時間，但醫(yī)院還是躺著很多處于恢復(fù)期的傷病員。有些病房之中的有些人對我很友好，偶爾會和我開開玩笑捏我的鼻子，讓我給他們唱歌，或是學(xué)說他們的方言，但有些人卻拒絕我的打擾。他們沉默不語，長時間看著窗外。他們的目光似乎能夠穿透那堵灰色的墻，看到很遠(yuǎn)的地方。有的人似乎還生了褥瘡，每當(dāng)從他們的身邊走過，我能聞見他們身上發(fā)出的濃烈的味道。這幾個病房我去的并不是很多，因?yàn)楦杏X不是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