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時代，作業(yè)成為噩夢。

因為貪玩的緣故，我經(jīng)常完不成作業(yè)。

我總是有很多的事情要干，不是和小朋友一起彈玻璃球，就是抽陀螺滾鐵環(huán)；不是去看小爐匠流著熱汗崩出一鍋又一鍋驚天動地的爆米花，就是走家串戶去看連環(huán)畫。要知道，這些事情，都遠比寫作業(yè)要有趣得多。

通常要到第二天早上，我才會想起來作業(yè)還沒寫。

我比較習慣在被窩里趕作業(yè)，盡管常常寫得很絕望。一般情況下，作業(yè)是寫不完的。這有點像西西弗斯神話，作業(yè)就是巨石，石頭不停落下來，你要不停地把它推上去，實在是無可奈何。幸好只活一輩子，如果再當一次小學生，我想我會崩潰的。雖然現(xiàn)在不用交作業(yè)了，但我經(jīng)常還有這種惶恐的感覺，有時候做夢還會夢到。

我曾經(jīng)和一個搞心理咨詢的朋友談起過這件事，他說我也許是性生活有問題。我認為，交作業(yè)和交配實在是兩碼事，除了都有一個交字，幾乎談不上任何關聯(lián)。不過，他有一點說對了。我記得收我作業(yè)的總是一個很乖巧的小女生，她站在我身邊，也不說話，只是沖我伸出手，希望我老老實實給點兒什么。她一臉的無辜一臉的公事公辦，好像是我的老婆。

還有一件事我也要交代。我寫作業(yè)很不認真，總是把“毛主席”寫成“毛主度”，怎么也改不掉。老師總是說，如果要擱在文化大革命，我都夠槍斃八回了。估計現(xiàn)在的孩子們很少會像我這么笨，因為他們已經(jīng)很少寫這個三個字了。

人生識字憂患始，魯迅先生說。

小學的時候，我就很喜歡看書，尤其是科幻題材的。

在科幻小說、連環(huán)畫、反特故事和反特電影的大肆渲染下，世界充滿險惡，到處都是階級敵人，反動派像霉菌一樣帶著仇恨到處滋生。

美麗的女特務、浮腫的尸體、隱形書寫的紙條、穿著黑色雨衣的人、神秘的房間、恐怖的變臉人、被撬開的保險柜、失竊的圖紙、鋼筆形狀的無聲手槍、帶有毒刺的雨傘、能夠拍照的微型相機、裝有竊聽裝置和微型馬達的蒼蠅、不停抽煙陷入沉思的干警、腦海浮現(xiàn)出可疑人物的可疑表現(xiàn)、白色警服、冒著青煙散發(fā)出火藥氣息的槍口，這些畫面你在任何一本科幻小說里都能發(fā)現(xiàn)。敵特用的全是高科技，像蒼蠅無處不在防不勝防。在漆黑的雨夜，敵特從海里偷渡上岸，他們像黑色的魚，穿著橡膠防水服、手持利刃，還殺害了幾個勇敢的邊防戰(zhàn)士。他們換上中山裝戴上眼鏡大搖大擺地混入革命隊伍冒充知識分子，不是妄圖盜竊重要軍事情報破壞軍事工程就是陰謀殺害英明領導人。

敵人的活動不止停留在虛構上，他們還往大陸放高空氣球，經(jīng)常有消息報道從臺灣海峽飄過來的氣球被擊落，據(jù)說有反動傳單、鈔票和手槍，不過我一次都沒見過。有時候我就沖著天空發(fā)呆，想發(fā)現(xiàn)一個敵特的氣球，但總是失望。

我們那時候謹小慎微，因為危險總是無處不在。為了防止被人看做是壞人，我們不敢在夜里偷聽敵臺，連報紙都敬若神明。報紙不可以貼窗戶、不可以隨便踩、不可以隨便撕，因為那上邊可能有領袖像，原則問題搞錯了是要倒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