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西北的一個小村子里,12歲的少年王首先陷入了極度的迷惑之中,到底是城里好還是鄉(xiāng)下好?他和“城里人”的觀念發(fā)生了激烈的沖突。而這一切并不來源于城里人對鄉(xiāng)村的歧視,而是來源于城里人對鄉(xiāng)村的想象??梢哉f,王首先這個不平靜的12歲的夏天都是“電影”惹的禍。如果不是一個攝制組的到來,他可能不會這么年輕就要面對那么多復雜的問題。王首先無法想象城里人居然不喜歡城里的生活,更無法想象他要扮演的那個電影中的角色,一個鄉(xiāng)下的孩子進城之后為什么要堅決地回到鄉(xiāng)下?對城里人虛構的那個故事,他難以認同。
這個夏天對于在學校里不太討老師喜歡的王首先來說,突如其來的難題是多了點。他不僅要使出渾身解數(shù)贏得出演電影的機會,還要面對真實(生活)與虛構(電影)帶給他的困惑。故事的發(fā)展并不完全出乎觀眾的預料,電影拍攝完成以后,王首先發(fā)現(xiàn)劇組將測光表遺落在他家了。為了將測光表及時歸還給攝制組,王首先踏上了尋找劇組的漫漫旅途。影片的構思,很容易讓人想到張藝謀的電影《一個都不能少》,然后是伊朗導演阿巴斯的電影《何處是我朋友的家》,還有《橄欖樹下的情人》。很早就有人指出張藝謀“借鑒”阿巴斯,才有了《一個都不能少》。而影片主演鄉(xiāng)村女孩魏敏芝的經(jīng)歷跟王首先令人驚訝地相似。一部電影的拍攝改變了魏敏芝的命運,她一度產(chǎn)生過報考電影學院表演系的念頭,隨后又被選拔她拍電影的人友善地否決,最后她接受了城里人的好意,到石家莊上了中專。魏敏芝戲里戲外的故事似乎更像阿巴斯的電影,而《王首先的夏天》中這個12歲男孩的失意以及與魏敏芝如出一轍的執(zhí)拗,則給我們帶來了一個關于電影想象力的疑問。伊朗電影的敘事方式是否真的是中國電影唯一的選擇?而這樣的模仿和借鑒被“拿來”之后有多少錯位、漂移和下墜?
伊朗導演阿巴斯?基亞羅斯塔米既被人們視為亞洲電影的象征,也被認為是“90年代世界影壇出現(xiàn)的最重要的導演”。他第一部獲得國際注意的影片是《何處是我朋友的家》,描寫一個小學生不小心把同學的作業(yè)本帶回了家,為了不讓同學在第二天受到老師的處罰,他決定盡快把作業(yè)本送回去。整部電影“記錄”了小孩還本子的過程,一路上他不停地向遇到的每個人詢問同學的家在哪里,復雜拖沓的問詢中呈現(xiàn)了一種生命的自然狀態(tài)。這樣的“小故事”,先前是很少進入電影敘事中的,因為在整個影片的進展之中根本就沒有重大的事件發(fā)生,可這并不能說明這個漫長的過程毫無價值。生命本身是有尊嚴的,不管你做出怎樣的行動,阿巴斯始終充當?shù)氖且粋€在場者(與電影中的人物同在)。對生命行動的信念,堅韌中蘊含著一份悲憫。
李繼賢1989年夏天畢業(yè)于電影學院美術系,作為美術師的他先后參加了《周末情人》、《危情少女》和《長大成人》的拍攝,之后又和路學長聯(lián)合編劇了《非常夏日》?!锻跏紫鹊南奶臁肥撬膶а萏幣?。在大多數(shù)新生代電影在敘事上無法與主流電影同謀的情況下,李繼賢選擇了“機智”的敘事方式。
《王首先的夏天》竭力擺脫了中國兒童片里濃厚的說教成分,可是在處理王首先和他生活的鄉(xiāng)村背景之間的關系上,顯得若即若離。王首先對鄉(xiāng)村生活的厭倦,或者對城市生活的向往缺乏必要的描寫,加上“戲中戲”和整個電影之間的關系處理得過于抵觸,王首先的選擇也就沒有那么痛苦和“非如此不可”,之后,他尋找攝制組的過程顯得過于冗長。王首先為什么迫不及待地要把測光表還給攝制組?他和這些城里人是否已經(jīng)在心靈上達成了一致?
乍看精巧又安全的敘事方式逐漸偏離了人物本身的中國現(xiàn)實,用伊朗電影的安全模式解決中國電影敘事危機的天真想象在臨摹與描紅中落空。假設影片將重心落到攝制組即將離開王首先家的時間段落,王首先決定跟攝制組繼續(xù)拍電影而遠走高飛,那會是怎樣的一部電影?不過,我仍然對王首先這個孩子充滿興趣,我希望看到他最后將到達何處。導演做到了始終把敘事控制在一種莫可名狀的期待之中。
很多人將阿巴斯視為紀實性的導演,他經(jīng)常在影片中將戲劇性和紀錄性刻意模糊,將虛構建筑在真實之上。而我們看到《王首先的夏天》有一種渴望真實的沖動,不過,在還原這種沖動的過程中,李繼賢做得還不夠。王首先不知道自己應該到哪里去,而阿巴斯知道他的小男孩要去往何方,要做什么。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在這個夏天王首先的生命里第一次感到了困惑,他要比肩負著“中國農村兒童失學問題”的重大使命的魏敏芝(《一個都不能少》)輕松許多。在兩者之間,我對王首先的內心秘密更感興趣。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王首先的夏天》不僅僅是鄉(xiāng)村孩子王首先對城市生活的想象和他在片中扮演的角色的選擇發(fā)生的沖突,更是中國新生代導演怎樣在紛繁復雜的現(xiàn)實面前做出艱難的敘事選擇的一個佐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