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布魯斯科和他的兒子們將船泊在魚市,里面已擠滿了售賣鯡魚、鱈魚、牡蠣和蛤蜊的人,還有管家、廚子、百姓家的主婦,以及船上下來的水手。他們一邊檢視早晨的水產(chǎn),一邊高聲議價。布魯斯科在小船之間走來走去,審察各種貝類,不時用拐杖敲敲木桶或箱子?!斑@個,”他會說,“對?!编??!斑@個?!编??!安唬皇悄莻€。是這里。”嗒。他不愛說話,泰麗亞說她父親吝嗇話語跟吝嗇錢財一樣。牡蠣、蛤蜊、螃蟹、蚌殼、扇貝,有時還有蝦……布魯斯科都買,取決于當(dāng)天什么貨好。他們將他敲打過的木桶和箱子搬到小船上。布魯斯科脊背不好,比一大杯黃啤酒重的物體,便拿不動。
完事之后,貓兒身上已有了一股海水和魚的味道。她習(xí)慣了,幾乎聞不出來。她也不介意干活,背負(fù)沉重的木桶而腰酸背痛,代表自己正越變越強(qiáng)壯。
一旦所有木桶裝載完畢,布魯斯科親自將船推離岸邊,他的兒子們沿長渠將大家撐回家。布瑞亞和泰麗亞坐在船前面竊竊私語。貓兒知道她們在談?wù)摬既饋喌哪信笥?,父親入睡后,她爬上房頂跟他約會。
“了解三件新事物,再回我們這兒來?!贝认榈娜怂拓垉哼M(jìn)城之前命令她,而她總能做到。有時不過是三個新的布拉佛斯語詞語;有時她帶回水手的故事,奇妙而不可思議,發(fā)生在布拉佛斯群嶼之外的廣闊世界:戰(zhàn)爭,癩蛤蟆雨,龍的孵化;有時她學(xué)會三個新笑話或三個新謎語,或各種行當(dāng)?shù)脑E竅。她時不時還會得知一些秘密。
布拉佛斯外號“秘之城”,遍地皆是迷霧、假面和低語。女孩了解到,這座城市的存在本身就是個持續(xù)一世紀(jì)之久的秘密,而它的具體位置更隱藏了三百年。“九大自由貿(mào)易城邦都是古瓦雷利亞的女兒,”慈祥的人教導(dǎo)她,“其中布拉佛斯是離家出走的私生女。我們是一群混血兒,是奴隸、妓女和竊賊的子孫。我們的先輩從幾十個不同國度會聚到這個避難所,以逃避奴役他們的龍王。無數(shù)神祇也跟隨他們一起到來,但他們所共有的只有一個神?!?/p>
“千面之神?!?/p>
“千面之神有諸多名字,”慈祥的人說,“在科霍爾,他是‘黑山羊’;在夷地,他是‘夜獅’;在維斯特洛,他是‘陌客’。最終,所有人都必須向他折腰,不管他們敬拜七神還是光之王,是月母是淹神還是至高牧神。人類屬于他……除非有誰能永生不死。你知道有誰能永生不死嗎?”
“沒有,”她回答,“凡人皆有一死?!?/p>
每當(dāng)貓兒在月黑之夜?jié)摶匦∩角鹕系纳駨R,總能發(fā)現(xiàn)慈祥的人在等她?!案x開我們時相比,你多了解到些什么?”他總是會問。
“我了解到瞎子貝括販賣的牡蠣的辣醬是用什么做的,”她說,“我了解到‘藍(lán)燈籠’的戲班要演出《哀面領(lǐng)主》,‘戲子船’打算以《醉酒七槳手》回應(yīng)。我了解到,每當(dāng)受人尊敬的商旅船長摩雷多·普萊斯坦出海航行時,書販洛托·羅內(nèi)爾就睡到他家里,‘母狐號’返鄉(xiāng)后,他又搬出去。”
“了解這些事有好處。你是誰?”
“無名之輩?!?/p>
“你撒謊。你是運(yùn)河邊的貓兒。我很了解你。去睡吧,孩子。明天你必須侍奉。”
“凡人必須侍奉。”她每三十天中有三天侍奉千面之神。月黑之時,她就成了無名之輩,成了千面之神的仆人,身穿黑白長袍,走在慈祥的人身邊,提著燈穿過芳香彌漫的黑暗。她擦洗死者,搜查衣服,清點(diǎn)錢幣。有些日子,她仍替烏瑪幫廚,切碎大大的白蘑菇,剔除魚骨。這些都發(fā)生在月黑之時。其余日子她是個孤兒,穿一雙比腳大太多的破舊靴子,褐色斗篷邊緣磨得破破爛爛,一邊吆喝“蚌殼,扇貝,蛤蜊”,一邊推小車穿行于舊衣販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