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個秋天起,順哥把葉秋收叫秋收了。秋收每次來,順哥都要陪她走出南拖宅,走下臺坡,走到灣子外面去。等到太陽落土的黃昏,兩人就牽手而行。他們偶爾會討論一下如何繼承毛主席的遺志。有一次,順哥握著秋收真實的小手,感慨道:想想從韶山回來的路上,真像是一場夢??!秋收說:要不是去韶山,要不是從韶山回來的路上你用樹皮牽著我,我怎么會知道你是一個這么好的人呢!順哥凄然而笑:可惜我們有十年沒見?。∏锸諈s告訴他:畢業(yè)后我找過你三次的,第一次去紅旗小學(xué)你剛離開學(xué)校,第二次去紅旗大隊醫(yī)務(wù)室你又離開了,第三次來你們隊里時你被抓走了。順哥停下,驚異地看著秋收。
就這樣,兩人在落葉蕭蕭的秋天停停走走,走到了日益空蕩的冬天。朔風(fēng)疾馳,春天快要回來。生活在遠離北京的地方醞釀。不久,從廣播里聽到了郭蘭英演唱《繡金匾》。似乎沒有人不許踩縫紉機,順哥已順利地開發(fā)出胸罩產(chǎn)品。只是天氣尚且寒冷,“地下”訂單少了一些。但順哥和秋收都很樂觀,相信夏天會來的——那是胸兜或胸罩的季節(jié)!于是,在那個冬天,在一覽無余的灰色的平原大地上,常常有人看見一個黑色而臃腫的身影,那是順哥和秋收合在一起。他們愿意在這明朗而清冷的世界上兀立。他們都惦著他們還沒有完成的那件事兒,但他們并不著急。
直到有一天,低暗的天空似有冷雨零落,黃昏時,順哥的嘴巴對著秋收的耳門說:我們?nèi)リ犖莸暮虉錾?,在谷草堆下睡覺吧?秋收靜靜地點頭。他們就手拉手奔跑,嘴里呼出的兩道白氣在寒冷的空中飄揚。順哥將草堆上的谷草一把一把抽出來,秋收一把一把地接過去鋪在地下。不一會兒,谷草堆挖出了屋檐,地上鋪了厚厚的草床,兩人急急忙忙一抱,順勢倒在“床”上。這是秋收的第一次,她的心里要著順哥,巴不得馬上徹底地給到他,卻只知道趕緊脫褲子趕緊仰面躺下。順哥其實也不怎么明白應(yīng)該怎么辦,但他有的是饑渴和狂想,有的是激情和慌張,有的是力氣和堅挺。于是,秋收的極樂由撕裂的疼痛開始,發(fā)出啊的一聲尖叫……這一刻,順哥的腦子里閃過葉春梅“城門大開”的不良記憶,但只有白光一晃的瞬間,他沒有停下……這是生命的沸騰,也是對所有恥辱記憶的清洗!
這一夜,秋收依偎在順哥懷里,順哥緊抱著秋收。冬天消失了,他們很溫暖。秋收告訴順哥:她的大也是一個跛子,但不是裁縫,是木匠。大靠木匠手藝養(yǎng)家,一年四季東村顛西村跛,身上背著一個大工具箱。有一回,大病了,還得去給一個干部家造屋。中午她給大送藥去,看見那家主人正吆喝大往屋梁上爬,一口一句跛子地喊。大腰里別著斧頭口里含著鐵釘,爬到屋頂時,一只手滑脫,只剩一只手抓著榫頭,整個人吊在半空中,那家主人居然罵了一句真不中用。她嚇得哭起來。大閉著眼睛使勁,額頭的青筋一清二楚,最后大站住了,趕緊取下嘴上的釘子,朝她喊秋收我兒莫哭莫哭,她越發(fā)地哭……每次大外出做完活回家,姆媽都親自給大洗腳,一邊洗一邊揉搓。有時她和妹妹也幫大揉腳的……順哥在幽暗中流淚,卻一直替秋收擦著眼睛。沉寂時,順哥說了一句:你大是個不簡單的人。
之后,他們安靜地睡著了。
醒來,天地異常炫目,竟是落過一場雪,世上白得無一處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