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蔸分三批賣到五星區(qū)街上,加上一張黃鼠狼皮,總共賣得119.60元!
接下來是買縫紉機??p紉機每臺價格在百元以上,相當于20年后買一輛富康轎車。但問題不光是錢,主要是票(購物憑證)。票是要走“后門”的。所謂“后門”,就是而今的腐敗,或者可以說,而今的腐敗就是“后門”的后人,是“后門”偷人養(yǎng)的,只有“后門”知道它的大是誰。那時,“后門”也善于演戲,總是扯起嗓門吆喝“前門”光明正大,只是觀眾還幼稚,好騙。在五星區(qū),獲取縫紉機購買票的“前門”在區(qū)供銷社,那里有一個跟機槍掃射眼一樣大小的窗口,可以去那兒排隊領取。
順哥到窗口前排隊時,數了數站在自己前門的人,一共21人。等了五天四夜,再數,少掉一人。順哥算算,日他媽,領到票還得整整一百天!大到街上來給順哥送燒餅,小聲告訴他:聽說票都捏在區(qū)干部手上,到這里排隊等于白排。順哥一邊咬燒餅一邊搖頭,說:不會,我前面已經少了一人呢。他的話被跟前的人聽見,回頭朝他笑:少個屁,那人跟我一個灣子的,他老婆過了世,回家號喪去了。順哥一聽,燒餅插在嘴里,許久地刺向空氣。大勸順哥撤退,順哥拔出燒餅說:不,我一定要等到捶開窗戶,問個究竟!
順哥在區(qū)供銷社窗前排隊排得太久,已成為紅旗大隊的一樁新聞。星期天傍晚,半文來到供銷社門口,喊一聲順哥,向他招手眨眼,順哥跟前后的人好言交代過,從長長的隊伍中出來,去半文那邊。半文激動地告訴他:有希望了!順哥不明其意,問啥希望?半文壓著嗓子喊:縫紉機票??!原來,半文從小美那兒得知順哥的消息后,去找了數學老師,因為半文的數學好,一向討數學老師喜歡——而數學老師又是五星區(qū)供銷社主任的夫人!順哥覺得這事靠譜,一時喜不自禁,就問:哎,數學老師是不是只有女兒沒有兒子?半文愣住:怎么?順哥假裝擔憂地說:要是你得了人家的縫紉機票,不會去做倒插門女婿吧?半文嘿嘿地笑,說就你會這么想。半文走后,順哥出于謹慎,當晚沒有從排隊的隊伍中撤退。
第二天上午,半文果然來了,手里捏著一張蓋有紅戳子的紙條!
順哥迎出去,一把揪下,也不管半文是否倒插門的事,轉身疾歪疾顛地沖進供銷社……抱住了一臺黑得發(fā)亮的工農牌縫紉機!
這天,是順哥重獲生命的日子——因為縫紉機是自己搞錢買的,而縫紉機只需要一只腳就可以發(fā)動,由得他踏踩多快——原來世上尚有不動聲色的偉大仁慈!在供銷社抱住縫紉機后,順哥再也沒有松手,一直抱回五星大隊11小隊的家中,抱進了作為他的臥房的南拖宅??p紉機的機架和面板是大隨后扛回來的。南拖宅有一面南窗、兩片明瓦。順哥把縫紉機安裝起來,置于窗邊,在縫紉機前擺一張“四腿全乎”的凳子,坐上去,將一塊布片鋪在針嘴下,右腳小心輕放地拿到踏板上,試著一踩,響起一串嗒嗒嗒的聲音,只見那針頭飛快地插動走線……南拖宅頓然隆重起來!但順哥暫時只能讓他一個人打理這隆重。他抱著縫紉機進屋時交代過,家里人都得離他和縫紉機遠一點,不要吵擾。大、姆媽、三美、小美就擠在房門口,勾著頭往里看。爹爹和媽爹站在人堆外,什么都瞧不見,也使勁地瞧。等到縫紉機嗒嗒地響起,一家人歡呼了,也只是歡呼,不得評說。誰都要顧著順哥的脾氣。
南拖宅的嗒嗒聲斷斷續(xù)續(xù)地響了三天。第三天的傍晚,順哥來到北拖宅。北拖宅是三美和小美的閨房,小美平時去學校住讀,只有三美在房里。順哥拿著一件有布帶的衣物,遞給三美,說:是個胸兜,以后出門穿著。三美接到手上,低頭去看,忽然驚呼:哥,這不是拿你那件白褂子做的嗎?順哥沒應,轉身跛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