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任何時刻,病人都會要水喝,我們義工不停地給他們水喝,有時也要給他們沖牛奶。有一位病人最為麻煩,他一開始認(rèn)為我不該給他冷牛奶,我只好去找熱水。廚房的廚娘不是修女,兇得要命,用印度話臭罵我,我不懂我做錯了什么,只好求助于一位修女。后來才知道,我不該將病人用的杯子靠近燒飯的地方。好不容易加了熱水,他又嫌太燙,我加了冷水,他又說怎么沒有糖,好在我知道糖在哪里,加了糖以后,他總算滿意了,也謝了我,而且叫我好孩子。我在想,這位老先生一定很有錢,過去每天在家使喚用人,現(xiàn)在被人家遺棄,積習(xí)仍未改,可是因?yàn)槲覀円谭罡F人,也就只好聽由他使喚了。
第三件工作是洗衣服,無聊之至。洗衣時,又有人叫我修士,要我送藥給病人,我高興極了,因?yàn)檫@件事輕松而愉快,有一位青年修士負(fù)責(zé)配藥,配完之后,我們給病人一一送去。所以我的第四件工作是送藥。
送藥送得起勁,一個家伙來找我,他說:“修士,我是開救護(hù)車的,你要幫我抬四個遺體到車上去。”我背部曾受過傷,重東西早就不抬了,可是修士是什么都要做的,我只好去抬。好在遺體都已用白布包好,我看不見他們什么樣子。
上車以前,我抓了一位年輕力壯的修士與我同行,因?yàn)槲耶吘共皇切奘?,也不懂?dāng)?shù)胤桑f一有人找起我麻煩來,我應(yīng)付不了。那位修士覺得有道理,就和我一起去了。
這位修士十九歲左右,身強(qiáng)體壯,一看就知道出身富有家庭,否則不會體格如此之好,他在一所大學(xué)念了一年電機(jī),就決定修道,參加這個修會。這位修士其實(shí)是個漂亮的年輕人,只是臉上有一個胎記,使他看上去好像臉上有一個刀疤。他就是昨天在彌撒中打鼓的那一位,他十分外向,老是在講笑話,途中我想買一瓶可口可樂喝,他說他不可以接受我的可口可樂,他說他不戴表,曾經(jīng)有人要送一只表,他也沒接受。他說他惟一的財產(chǎn)是三套衣服,一雙鞋,萬一鞋子壞了,可能要等一陣子才會有新的給他,他滿不在乎地說,“我可以赤腳走路”。說到赤腳,他拍一下他的大腿,痛痛快快地說:“我要一輩子做一個窮人,做到我死為止。”他說的時候,滿臉笑容,快樂得很。
我在想這小子,如果不做修士,一定有一大批女生追他,他一定可以過好日子,可是他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了,只有三套衣服,可是他那種嘻嘻哈哈的樣子,好像他已擁有了一切。
火葬場到了,這所火葬場有一大片房子,房子里外全是乞丐,我們?nèi)藢⑦z體搬到一個炭堆上,就放在那里,什么時候火葬,我們不知道。我感到這好像在丟垃圾,使我非常難過,有一個遺體的布后來散開了,我認(rèn)出這是一個年輕人的遺體,他昨天什么都不吃,一位修士情急之下,找了極像奧黛利·赫本的美國義工來喂他,卻也動不了他求死的決心,昨天下午就去世了。還好死前有人握了他的手,據(jù)說他在垂死之家四進(jìn)四出,好了就出去流浪,得了病又回來,最后一次,他已喪失斗志,不吃飯不喝水,也幾乎不肯吃藥,只求人家握住他的手。
遺體放好,我們一轉(zhuǎn)身,兩只大烏鴉立刻飛下來啄食,它們先用腳熟練地拉開布,然后就一口一口地吃起來。死者的手,原來是放在身上的,因?yàn)椴急焕_,我眼看他的右手慢慢地垂了下來,碰到了地。布一旦被拉開,我也看到了他的臉,兩只眼睛沒有閉,對著天上望著,滿臉凄苦的表情。我們都嚇壞了,跑回去趕烏鴉,我找到了一塊大木板,將遺體蓋上,可是頭和腳仍露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