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陽光普照的一天,我用縫紉機縫了一件雨衣,像一條裙子的雨衣,腰間可以縛一只蝴蝶結(jié),連著一頂帽子。雨衣是檸檬黃色的,在煙霧迷霧的環(huán)境下,黃色是最顯眼的顏色。我希望下一次,文治會看到在他的機車附近徘徊的我。
也許,那件檸檬黃色的雨衣真的奏效,那天放學(xué)的時候,忽然下雨,我拿出背包里那件黃色的雨衣穿上,在巴士站等車。文治駕著機車經(jīng)過,看到了我。
“你要去哪里?”他問我。
“去灣仔。”
“我送你一程好嗎?我也是過海。這里雨很大?!?/p>
我求之不得,立刻跳上他的車。
“你是怎么看到我的?”我問他。
“你的雨衣很搶眼,像個大檸檬?!?/p>
“我自己做的?!蔽艺f。我沒告訴他為什么我要做這件雨衣。
“很漂亮?!彼f。
“謝謝?!?/p>
“你住在灣仔的嗎?”
“嗯。你呢?”
“我也是,而且從出生那天到現(xiàn)在都沒離開過。”
“你住在哪一條街?”
“謝斐道?!?/p>
“我以前也住在謝斐道,說不定我們小時候見過?!?/p>
“你現(xiàn)在住哪里?”
“駱克道?!?/p>
“跟家人一起搬過去的嗎?”
“不,爸爸媽媽過世了,我自己只能搬到一個小單位?!?/p>
“哦。這幾天都在下雨,這種雨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時候?!?/p>
“你為什么會開機車?很危險的呀,尤其下雨的時候,地濕路滑?!蔽艺f。
“是念大學(xué)的時候?qū)W的,那時想,如果將來到報館工作,會開機車比較好,有些報館要求突發(fā)新聞組的記者要有機車的駕駛執(zhí)照?!?/p>
“我在一九八三年就見過你?!?/p>
“在哪里?”
“在電視上,那天你報導(dǎo)財政司宣布一美元固定兌七點八港元。”
“那是我頭一天負(fù)責(zé)新聞報告,那宗新聞也是我采訪的。聯(lián)系匯率是不合理的,相信很快就會取消。”
文治和我也許都想不到,不合理的聯(lián)系匯率一直維持下去,竟然比我們的愛情更長久。如果愛情也像港元與美元,永遠(yuǎn)掛鉤,永遠(yuǎn)是一比七點八,是否更好一些?
那天,跟良湄吃飯,我向好打聽:
“徐文治有沒有女朋友?”
“好象沒聽說過。”
“我喜歡了一個男孩子?!绷间亟又f。
“誰?”我心里很害怕那個人是文治。
“是念化學(xué)系的,叫熊弼?!?/p>
我松了一口氣。
“他的樣子很有趣,個子高高,長得很瘦,有一雙很厲害的近視眼,傻呼呼的,滿有趣?!?/p>
“你喜歡這種男孩子嗎?”我奇怪。
“這種男孩子會對女孩子死心塌地的。而且他在實驗室做實驗時那份專注的神情很有魅力呢。”
“你想追求他?”
“他這種人不會追求女孩子的,他沒膽量?!?/p>
“我真佩服你的勇氣,萬一被拒絕不是很尷尬嗎?”
“如果他拒絕,就是他的損失,這樣想的話,就沒有問題了?!?/p>
是的,良湄在所有事情上都比我勇敢,一個人,只要不害怕失去,譬如不害怕失去尊嚴(yán),那就什么事都做得出來。
“哥哥的女朋友在南丫島租了一間屋,地方很大的,我們約好去那里度周末,我叫了熊弼一起來,你能不能來?”
為了掙點錢,我每個周末在一間兒童畫室突小孩子畫畫。如果去旅行的話,就由其它人替工。
“不可以呀?!蔽艺f。
“徐文治也來?!?/p>
“我晚一點來行不行?”我立刻改口風(fēng)。
“可以呀,我給你地址,我告訴我你坐哪一班船來?!?/p>
周末黃昏,我離開畫室后,匆匆趕到南丫島。
文治在碼頭等我。
“他們派我來接你,怕你找不到那間屋?!彼⑿φf,“你教小孩子畫畫的嗎?”
“嗯。”
“什么年紀(jì)的?”
“從四歲到八歲都有?!?/p>
“平常畫些什么呢?”
“我讓他們胡亂畫些自己喜歡的東西。家長們很奇怪,如果他們的小孩子來了三個月還不會畫蘋果、橙、香蕉,他們就覺得老師沒盡責(zé)。誰說一定要畫蘋果呢?即使畫蘋果,我也會讓他們畫自己心目中的蘋果,如果只有一個方法畫蘋果,那太可悲了。
“人是長大了才有各種規(guī)范,不能這樣,不能那樣?!?/p>
“你將來的設(shè)計一定與別人不同?!彼φf。
后來,我就知道,我們努力追求不平凡,到頭來,卻會失去了許多平凡女人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