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鐵獨(dú)自住在北城墻下一個(gè)破落小院里，院墻幾處露著豁口，院里三間東倒西歪破草房，空氣里透著淡淡的清香，窗臺上放著幾盆菊花，鵝黃嫩白花朵開得正繁。老鐵將佐領(lǐng)安頓在東房，燒了滿滿一大鍋熱水，請貴客洗發(fā)凈身，又去藥房買回傷藥敷上。佐領(lǐng)換上主人的干凈衣服，喝了兩碗滾燙的小米粥，身上感覺好受了許多，折騰一夜，躺在燒熱的炕上，很快睡著了。再睜眼，已是金烏西墜、暮色初上。晚飯已備好，五香花生米、熗蓮菜、煎豆腐、炸素丸子、韭菜炒雞蛋……滿桌素菜，卻也琳瑯滿目。老鐵端起酒杯，滿臉堆笑：“昨夜燈花爆，今日貴客到。佐領(lǐng)光臨，蓬蓽生輝。大炮一響，商鋪關(guān)張，有錢也無處買。酒無好酒，菜無好菜。小人招待不周，還望大人多多見諒。” 酒過三巡，老鐵轉(zhuǎn)身進(jìn)了廚房，工夫不大。端上晚餐主食——滿滿一老碗熱騰騰的油潑面。佐領(lǐng)餓極了，接過老碗，低頭顧不得說話，連香帶燙，片刻工夫，風(fēng)卷殘?jiān)瓢愠粤藗€(gè)精光。吃完，長長打了個(gè)飽嗝，嘆道：“關(guān)某素日里不敢說錦衣玉食，卻也是食不厭精，膾不厭細(xì)。論滋味，都趕不上今晚這碗油潑面香！”正嗟嘆著，外面街道上忽然傳來一陣喧鬧，間雜著叫罵聲。屋里人同時(shí)住口，豎起耳朵，聆聽外面動靜。喧鬧聲越來越大，越來越近。老鐵臉色驟然變了，說聲“不好”，拉起佐領(lǐng)就朝外走。西房改成驢圈，北墻根靠著一口黑漆棺材，上面堆放著雜物。黑驢正在吃草料，見主人匆匆走進(jìn)，后面跟著個(gè)生人，抬起頭，“昂昂”叫了兩聲，提醒主人忘了添加精料和牲口上膘的豆餅水。主人顧不得理會叫驢，抬起棺材大頭，一努嘴，示意客人快進(jìn)！佐領(lǐng)還在遲疑，外面驟然響起敲門聲，七八條喉嚨一起扯著喊：“開門！快開門！”客人再不敢遲疑，一貓腰進(jìn)了棺材，主人隨即合上棺蓋。見屋里人不答話，敲門變成砸門。院門被砸得搖搖晃晃，眼看就要倒下。老鐵披上夾襖趕緊朝外走，邊走邊罵：“外面誰呀？黑燈瞎火的，大門都快被你們砸爛了！我老鐵還沒死，就一窩蜂跑來搶孝帽子戴?！惫撞睦锶寺牭每蓸罚植桓倚Τ雎?，只得硬憋著。院門剛開，涌進(jìn)一群人，為首的肩抗連珠快槍，說是新成立的總部稽查處派出的巡稽隊(duì)，隨后的新鉸了辮子，臂纏白布，拿著梭鏢、大刀，初看有些面熟，仔細(xì)一認(rèn)，多是剛加入會黨的街道閑人。進(jìn)了屋，見小飯桌上放著吃的，主人不讓，自己下手。你抓把花生米吃，我捏個(gè)丸子入口，更有那臉皮厚的，抓起酒壺就往嘴里灌。老鐵看得來氣，想著家里藏著逃犯，又不好當(dāng)場翻臉。為首的邊東張西望，問：“你家來過韃子沒有？”老鐵沒好氣地回答：“韃子沒來過，耗子倒是來了一窩，挨家挨戶亂竄，見什么吃什么，入口的東西都被它們糟踐了！”

“嘿！老東西罵人不帶臟字，拐著彎糟蹋咱們，尋著挨揍呀！”

“幾位有沒有聽錯(cuò)？我罵沒尾巴的耗子，你們跟它又不沾親帶故，犯不著站出來給它們頂缸?！崩翔F吃了多年開口飯，斗嘴皮子一般人壓根兒不是對手。一伙人自感沒趣，四下草草看了看，正要離去，為首的忽然發(fā)現(xiàn)什么地方不對，陰著臉問：“你家?guī)卓谌?？?/p>

“我出門一把鎖，進(jìn)門一把火。院子里會喘氣的，除了我，只剩下隔壁那頭驢?！?/p>

“既然你一個(gè)人，為何飯桌上放了兩雙筷子、一對酒盅？！難道你和叫驢同桌對飲？”為首的譏笑。一聞此言，眾人全笑了，又都覺得可疑，齊齊瞪起眼睛，“說!”“快說！你把韃子藏哪了？”“交出來有重賞！”“私藏韃子，搜出來要你腦袋！”

老鐵心里暗暗叫苦，慌亂間，怎么把這茬給忘了！臉上卻神色自若，笑瞇瞇回答：“重賞是好事，我做夢都想得，可惜俺家祖墳埋錯(cuò)了地方，墳頭上從不冒青煙。我說院子里會喘氣的只有我和驢，可沒說家里只有我一個(gè)人?！?/p>

“人在哪？讓他出來！”

“人怕是出不來了。你一定們要見，就在西隔壁，自己過去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