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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虻:紀錄片有剝削性,這是全世界公認的。

不要因為走得太遠而忘記為什么出發(fā) 作者:徐泓


紀錄片的剝削性就是把本來屬于個人的問題公眾化了。

2006年陳虻為《紀事》欄目講課時,與編導還研討過紀錄片的一個重要問題。

一位編導問:如何處理和被拍攝者之間的關系,如果最后這種處理,你會傷害到他的生活,或者傷害到他本人?

陳虻說:這個問題是我們思考了十幾年的問題,屬于媒體倫理問題。紀錄片就是有剝削性,這是全世界公認的。紀錄片的剝削性就是公眾化,把本來屬于個人的問題,你給他暴露在全體人面前,實際上你就剝削了,這是一個無法回避的問題。

陳虻說:我們提出了一個概念:公共信息。也就是說你要表現(xiàn)這個事兒,不要用絕對隱私的信息,你要用他愿意公開的那部分信息,來表達他不愿意公開的那部分信息。這就是我們要遵循的道理。如果我們用偷拍的方式,如果我們用趁人不注意的方式,拍到了人家不愿意讓你看到的,你拍了,然后你也表達出來了,那你可能就造成了一個侵害,侵害肖像權或者名譽權之類的問題。

那時候我們自鳴得意,你看咱這紀錄片全都跟拍到人家里去了,拍的都是生活,兩口子吵架什么都拍了。那是為什么?那是中國人沒有防范意識,我就說過,北京人比上海人好拍,天津人比北京人好拍,農(nóng)村人比城里人好拍,孩子比大人好拍。文化程度越低的人,防范意識越差。

我們觀摩國外的紀錄片,你看國外紀錄片全是采訪,接空鏡頭,接采訪,再接空鏡頭,全是這么拍的。為什么他們的鏡頭沒有私人生活的、場景的?因為西方人,你要拍我,支上機器我給你說,我愿意說的,就是我同意你播的。我只有接受你采訪的時候,最能夠保護自己,你問我一個問題,我還可以說無可奉告呢。所以西方很多紀錄片,都處于問答狀態(tài),其他就是大眾化的空鏡頭,這是在一個文明的社會里,一個法律健全的社會里,紀錄片的樣態(tài)都成為現(xiàn)在這樣一種樣態(tài)了。你們都看過《法國女子監(jiān)獄》,就是如此:我是犯人,我可以接受采訪,咱們都坐好了說,你拍我所有的生活不可能,我不同意。

中國還沒到這種程度。所以我們自己要自覺給自己畫一條線,這條線我認為叫公共信息,利用公共信息,本人不同意的,都不可以違背他的意志和原則。我覺得這是一個應自覺堅守的底線。

陳虻私下里和李倫更深入地討論過這個問題:當時李倫從香港電影節(jié)觀摩歸來,談到紀錄片界對“剝削性”問題有了新的認識,關鍵是要解決拍攝者和被拍攝者之間的“共識”因素。李倫說:“觀眾認知真實的基礎是,拍攝者和被拍攝者之間距離的表達”。陳虻點頭贊同,他說:這應該是解決被拍攝者受剝削問題的一個方式。

與紀實影像的媒體倫理相關,陳虻還回答過關于記者如何提問的問題:

什么問題能問,什么問題不能問,這也是一種感覺。我覺得,你這個問題問完以后,讓觀眾覺得太殘酷了,太無情了,尤其還是問一個孩子,那肯定不能問,問了編導也不可能編進片子。很多的時候是靠人格、一種人生態(tài)度,來決定提問的分寸。還有就是提問的態(tài)度,是出于同情,出于善意,讓被拍攝者把理由更多地展示給觀眾,還是出于不信任,出于質疑。無論如何,不要因為你是記者,你就覺得你比別人聰明,你就自以為你比別人更富有社會責任感;不要因為人家熱情地接待你,你就覺得人家問心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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