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獨秀每次講話，不管在何處，總是輻射全國。

現(xiàn)在，北京中南海里，一名承宣官手持一份來自武漢的報紙，急匆匆往內(nèi)廷趕。

白雪鋪地，承宣官滑了一下，差點跌倒。北京這幾日連續(xù)下雪。承宣官手里的《國民新報》是通過京漢鐵路直送北京的，油墨未干，“陳獨秀”三個大字醒目地嵌在粗黑的標題之中。大總統(tǒng)前幾日還問到過陳獨秀，答復都是說他“尚知檢束”，如今此人卻像長了翅膀似的，公然在黃鶴樓畔大放厥詞，此事駭人已極，不能不緊急稟告。

大總統(tǒng)徐世昌此時正身著西服，端坐于書案前。案桌上堆有一疊又一疊從各地查抄來的各類“異端”書報和小冊子。警察總監(jiān)吳炳湘躬身在側(cè)，一一向大總統(tǒng)細作介紹。步軍統(tǒng)領王懷慶也侍立于側(cè)，雙眉緊皺。

徐世昌翻翻第一堆書報。這些書報是《新青年》《每周評論》，上海的《解放與改造》，湖南的《湘江評論》，天津的《天津?qū)W生聯(lián)合公報》，援閩粵軍陳炯明所辦的《閩星》雜志。

吳炳湘躬身指點說：“大總統(tǒng)，這一類書報，宣傳的多是馬克思學說，主張俄式革命、階級斗爭、工農(nóng)做主。這一類的報刊取締者亦有不少，比如《湘江評論》，湖南督軍張敬堯已明令查禁?！?/p>

徐世昌思忖了一會兒，輕聲問：“馬克思？哪里人？”

“德國人?！?/p>

王懷慶驚異地說：“德國？他們不是打敗了嗎？”

“多嘴！”徐世昌不滿地瞥了他一眼。步軍統(tǒng)領自知說話唐突，再不敢吭聲。“這些呢？”大總統(tǒng)指指面前的第二堆書報。

這些書報是由吳稚暉創(chuàng)辦的上海《勞動》雜志，北京的《奮斗》《北大》《學生周報》《社會動態(tài)》雜志，廣州的《民風》，山西的《革命潮》。

吳炳湘說：“稟大總統(tǒng)，這些是宣揚無政府主義的，所謂無政府者，就是不要政府?！?/p>

“不要政府？”徐世昌用手摸摸唇邊兩條肥肥的白須，“這不對。天下之事，都是要章法的。哪怕日月經(jīng)天，也須循規(guī)蹈矩。政府就是管秩序的。社會失卻政府，那不是亂套了嗎？街上馬車踩死人，誰來管？農(nóng)人種田不納糧，誰來管？糧車不進城，城里人不都餓死了嗎？”

一位長相精瘦的承宣官趁大總統(tǒng)說話的間隙，輕聲奏報：“稟報大總統(tǒng)，還是有驅(qū)張請愿團人員麇集新華門外，不肯退走，非求見大總統(tǒng)不可。民眾圍觀很多?！?/p>

“你們看，你們看，這些湖南人就是不要政府！”徐世昌大嘆一聲，“不要政府，湖南的土地能長糧食嗎？嗯，你再介紹下去?！?/p>

瘦瘦的承宣官遲遲不肯離去，王懷慶揮揮手：“就說大總統(tǒng)今日不在總統(tǒng)府！”

承宣官應聲而退。吳炳湘接著介紹第三堆書報。這些書報是《太平洋》雜志，北京學生辦的《曙光》，上海張東蓀辦的《時事新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