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書原只想記錄世紀初那幾年間,我/我們一家人與所際遇的貓族的故事。這些貓族,全都是陸續(xù)撿拾來的街頭孤兒,有些是正哺乳的貓媽媽出去覓食遭遇不測(通常是車禍或被狗咬死)、或在資源有限之下貓媽媽狠下心淘汰舍棄的。我們遇到了,無法像諸多人采取的態(tài)度或勸告我們的“人都活不下去了還管貓”、“這是大自然的機制,別介入吧”……給他們一條活路。
我們與他們共處一屋檐下,各自獨立,從不妄想將之視為一己的寵物或禁臠。
日日目睹他們成長、盛年、老去、離開……貓生中的精彩、困頓,我總不免好奇到心切他們的媽呢?與他們必定一樣神秘有趣的手足下落如何?在街頭混得還過得去嗎?所以自然愛屋及烏地尋到它們當初被撿拾處,開始一日一次地喂食、將生養(yǎng)不息又下場不佳的媽媽帶去絕育。此種以絕育取代大多數國家、城市采用的“捕捉撲殺”對待流浪動物,不謀而合其實是一些歐美城市已行之有年人道、文明也有效控制數量的方式。漸漸地,我們早不止在我們的里弄這么做,我們也說服并與臺北市政府合作推動“街貓 TNR計劃 ”,T(trap)、 N(neuter)、R(return),捕捉絕育放回之謂。目前的臺北市,已有近三分之一的區(qū)域改弦易轍這么做。這,重要嗎?我以為重要透了,因為若我們習慣以清除垃圾的態(tài)度對待有生命的“無用之物”,早晚,資源匱乏時,我們一樣會以此態(tài)度對待“無用的”(無力繳稅、只占用社會福利)老人?殘疾?工傷?窮人 ?……剝洋蔥似的一層層邊緣弱勢或非我族類。殘酷是輕易可養(yǎng)成的,同樣,同情心亦非不能培養(yǎng)練習,究竟,我們打算向下一代展現示范哪樣一種對生命的態(tài)度呢?
所以,這不只是一本只寫家中那幾只可平安終老的可愛貓族的書,也不只是寫家門前幾條巷弄街貓的書,它妄想寫下在人族占盡一切資源的世界里試圖生存的貓族的生涯處境(甚至傳奇),最終,它也許不過想見證他們的匆匆來去一場。真的是匆匆短暫,才不過五六年,書中寫過的街頭的貓已改朝換代不止幾番,家中的貓,也又多了好些少了幾只,包括那“只要愛情不要面包”、把我當他同族的“辛辛”,今夏某日(其實我記得太清楚了,八月十三日)出門再沒回來,我和天文翻江倒海尋他十幾天,仿佛大病一場。這是在中國內地出版的我的所有作品中我最在意能否出版的書,因為它記錄了曾經我們一代之人摸索前行、試圖找出一條如何文明地對待流浪動物出路的努力,緣此,也妄想它或有機會提供經驗給“在路上”的內地,也許,一切原本再簡單不過,簡單如印度圣哲甘地早在大半個世紀前說的,“一個國家的強盛和道德程度,端看它如何對待其他生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