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翠翠溜出春華園后門，要到先農(nóng)市場找她干娘范老媽子求救。翠翠心急如火，恨不得一步趕到干娘的縫窮攤?？墒牵鞓虻闹行氖袌?、三角市場、先農(nóng)市場人山人海，甭說跑，就連走也得鉆人縫兒，寸步難行。翠翠急得滿頭大汗，拼命地在人群里擠。

春華園坤書館在天橋中心市場的南邊，范老媽子的縫窮攤在先農(nóng)市場曹麻子數(shù)來寶場子的旁邊。這中間光戲園子就有萬盛軒戲院、丹桂戲院、葵花舞臺；說相聲的、練把式的、唱大鼓書的雜耍場子一個挨一個。最多的是那些賣吃喝的小攤子，這些做小本生意的主兒，支上兩塊鋪板，擺上幾條凳子，弄上一副挑子就齊了。為了適應逛天橋的各路人的口味，他們?nèi)敕ㄗ臃鲂禄?，爭著“賣新鮮”。你順著中心市場、三角市場和先農(nóng)市場中間的過道一遛，肚子不餓也叫你餓了。什么貓耳朵、撥魚兒、干崩兒、貼餅子、羊霜腸羊霜腸是老北京大眾食品，就是在羊腸子里灌滿羊血，將腸子兩頭用麻繩捆上，首尾相接在一起，形成一個圓形。然后放入加了大料的鍋里煮，煮熟后上面裹一層白色的網(wǎng)子油，像霜似的。切成片，帶湯盛入碗中，放入麻醬、辣椒油和香菜食用，很是可口。、豆汁、爆肚……這么說吧，連那些老天橋也不準說全了天橋的小吃到底有多少種。還沒等你數(shù)全了呢，他那兒又翻出新花樣來了，就是憑新鮮勁兒招徠吃主。在各個小攤前，吃主還真不少，一片腦袋動，一片嘴巴響。

翠翠好不容易擠到丹桂戲院和葵花舞臺中間通向先農(nóng)市場的過道。這一段就跟人粥一樣，兩邊除了撂地說書的、唱小戲的外，還有剃頭的、算卦的、賣估衣的，蹭油的、夾包、挎籃、挑挑兒吆喝著賣亂七八糟的，整個街筒子都是人。翠翠擠到曹麻子數(shù)來寶的場子前時，才算是松了一口氣。她想從曹麻子場子西邊擠過去，可是看曹麻子玩意兒的人太多，真是水泄不通。

場內(nèi)正在賣藝的曹麻子手拿兩塊牛髀骨，兩片骨頭上各系三四個小銅鈴和幾綹染成紅綠色的麻，下端系有八九寸長的五彩綢帶，拍打起來呱嗒呱嗒，銅鈴鐺震得叮叮當當，五彩繽紛的麻和綢令人們眼花繚亂。曹麻子兩眼放光，正繪聲繪色地唱他自己編的《大實話》：

結交朋友要謹慎，須知人心隔肚皮。

要吃還是家常飯，搪寒還是粗布衣。

娶妻別圖臉蛋美，免得日后生是非。

生兒育女別貪多，貪多必定著大急；

要吃要喝又要穿，長大未必有出息；

有朝一日爹娘死，穿白戴孝全是虛。

靈前供碗倒頭飯，誰見死人吃了去？

七天之內(nèi)入了土，氣化清風肉作泥。

活時爭名又奪利，口眼一閉全都沒。

萬貫家財拿不走，攥把指甲躺地里。

奉勸諸君聽仔細，實話一段非兒戲。

只見曹麻子啪的一聲，拍合兩片牛髀骨，說唱戛然而止，觀眾齊聲喝彩，爭相往場內(nèi)扔零錢。曹麻子不忙著斂錢，而是對眾人一揖道：“各位老少爺兒們，這段《大實話》有點像老學究說教，句句都能在您心里頭砸個坑兒，忒沉重了。下面再給您唱段輕松的，叫《逛天橋》?！敝灰娝p打牛髀骨，唱道：

情郎妙女逛天橋，

一邊走來一邊瞧，

情妹妹拉住情郎的手，

叫了聲“哥哥你聽著：

‘大凡有河才有橋，

為啥天橋變成了車來人往的過街橋？’”

情郎接言道：“是我爹聽我爺爺說，

天橋下面原有河，

畫舫游船如穿梭，

天子祭壇橋上過，

平民百姓走不得?！?/p>

從元朝、明、清到民國，

逛天橋的看明白——

龍須溝流的是窮人淚，

天橋它跨過傷心河！

嘆只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