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墜入衡嶺原下了,暮色伴著濃濃的水汽將靈寶城籠在人影模糊里,鄭汝這才踱出城池回到西門外的住處。走進院落突然聽見一房里傳來吵鬧聲,推開門看見一堆人正圍在一起推牌賭博,一股無名之火沖上來,他飛起一腳將桌子蹬倒在地……
爹的問話令玉翠猝不及防,從中院飛樣跑到后院鉆進閨房羞得不知如何是好。爹怎么突然問起我鄭汝來,難道是爹知道了我的心思?唉呀!說到底怪自己心里有鬼,拿不住,爹的一句隨便的問話,就使自己心慌意亂。難道自己真的愛上鄭汝?這一問,使她愣住了!
玉翠第一次看見鄭汝是在3年前初春的一天早上。在縣中讀書的她提著書包跑進中院,剛才,學校召開師生大會,動員所有學生為全國抗日大事捐款獻物。校長激情飛揚的講話令玉翠熱血沸騰,恨不能像戲里的花木蘭樣女扮男裝沖上前線殺敵保國。放學后,玉翠直朝中院奔來,告訴爹要為抗日捐款。她相信爹會這樣做的。當跨進客廳時,玉翠怔在那里,爹的身旁坐著一位年輕男子。這男子身材修長,明目皓齒,穿著件靛青棉袍,梳著整齊的背頭,通身透出一股瀟灑不凡的氣度。他落落大方地坐在那里,與爹談說著什么,見她進來適然地欠了一下身子,微笑點頭示禮。
爹向她介紹道:“這是鄭先生。鄭先生是當今有名的蒲戲藝人,今后就在咱家戲班主事。”又向鄭汝說:“這是我家的閨女,叫玉翠,往后見了莫要生分。”鄭汝款款起身,向玉翠笑道:“小姐好。”直至這時,玉翠才把目光從鄭汝身上移開,竟忘了告訴爹捐款之事,慌忙轉身去了。
當晚在財神廟前戲臺上,鄭汝第一次與靈寶城的父老鄉(xiāng)親見面。唱的自然是拿手好戲《掛畫》。玉翠一早便與父母靜候在臺下,看這位鄭先生究竟唱得如何?突然,聽得“梆、梆”兩聲脆響,吵臺的鑼鼓家伙猶暴雨樣響了起來。猛然鼓剎鑼息,頭套大幕在弦瑟聲里徐徐拉開了,只見一妙齡古代女子如蜻蜓點水樣從幕后飄然而來,立時臺面下響起了嘩啦啦的掌聲和陣陣喝彩聲?!稈飚嫛肥恰惰笸鯇m》中的一折,說的是耶律含嫣在梵王宮廟會上遇見了獵戶花云,兩人一見傾心,約定借含嫣之兄強搶民女的機會李代桃僵,讓花云改扮女裝混進耶律府二人見面。含嫣為此把自己的閨房布置成新房以迎花云,這才有掛畫的舉動。鄭汝扮演的含嫣活脫就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舉止之間絲毫不露一點男氣俗樣。上場時就自然進入戲里,守住人物一絲一毫不離。他的動作迅如飛隼,瞬息間千變萬化令人目不暇接,讓看客難有一絲喘氣的機會。最為精彩而又讓人提心吊膽的一處是含嫣布置新房,要掛畫卻又夠不著,便讓丫鬟搬來一個長板凳。她十分興奮一步躥了上去穩(wěn)穩(wěn)地站在板凳上,腰一扭膀一晃搖搖欲墜樣,身段之美,腳下之疾,功夫之深令人驚嘆叫絕。然后,她走到板凳的一頭——本來用手一壓這頭,那一頭就會翹起來,可他活動在板凳頭上,板凳卻是紋絲不動。于是他在板凳上或雙腿并立、或單腿獨站、或單腿下蹲、或鳳凰展翅、或童子拜壽,表演出種種絕技,盡將掛畫時的喜悅心情淋漓盡致地表達出來。而當忽然傳來鼓樂聲時,梳妝更衣已畢的含嫣便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動,只見她在房里歡欣雀躍,急煎煎地跑來跑去。在快步圓場時跑到桌前,桌上原就架有一個小帳子,至此她用雙手分打小帳子的兩幅帳片,同時一個旱地拔蔥,雙腳拔地而起,說時遲,那時快,她飛身躍過桌子,進入帳子后面,轉身坐在桌后椅子上,把手絹蓋在頭上,兩幅帳片才飄然而下,把她遮在里面,頓然做成新娘“坐帳”的姿勢……花云來了,扮成女裝,頭上蓋著蓋頭,坐在那里不敢妄動。而含嫣坐在不遠處的羅圈椅子上羞得不敢正視,只能偷眼看著;看見花云蓋著蓋頭,說話不能,打手勢他又看不見,就急得她在圈椅的扶手上躥上躥下,一時蹬著椅子撐,一時坐在扶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