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是永遠可望而不可及的
我們?yōu)楹我x擇星辰呢?
因為有黑暗存在。
——凱爾泰斯《苦役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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匈牙利作家凱爾泰斯·伊姆萊(1929—)的名字,中國讀者比較陌生,直到他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才引起了關(guān)注。凱爾泰斯的文字中充滿了驚恐不安和猶豫不決,行文緩慢而滯澀,沒有絲毫的閱讀快感。在這個到處都在尋求快感、敘述欲望的時代,凱爾泰斯好像顯得不合時宜。他似乎在制造閱讀障礙,他甚至無視“后來究竟怎么啦?”這樣一種原始好奇心。其實這與他的特殊經(jīng)歷、生存經(jīng)驗和他對“經(jīng)驗表述”的理解密切相關(guān)。凱爾泰斯好像永遠也無法講述一個完整的故事,而是在我們面前堆積一些“不幸的碎片”、“生活的碎片”,其中不時地透露出恐慌的信息。
我們的確無法將凱爾泰斯的作品當作“故事”來讀。“情節(jié)”、“結(jié)構(gòu)”、“性格”這些傳統(tǒng)小說美學概念,對他的寫作幾乎沒有意義。我覺得凱爾泰斯不像是在敘事,而像是在簽署一張生死契約,敘事的流動性和連貫性,被“死亡”的恐嚇和“重生”的渴求死死地糾纏著。因此,凱爾泰斯把自己對生活的回憶和經(jīng)驗的表述,稱為存在主義意義上的“蘇復自我意識”,而從來也不把它看成是所謂“藝術(shù)性的感受”。正像他筆下人物的自白:“我表述生活的目的從來不是為了揭示生活……我表述生活的目的僅僅是為了自己活下去的可能,或者說,是為了回避對生命本身的表述。”[匈]凱爾泰斯:《英國旗》,北京,作家出版社,2006。
少年時代在“奧斯維辛”集中營的囚徒經(jīng)歷,是他寫作的一個巨大而灰暗的背景,也是他的思維經(jīng)常出現(xiàn)“梗阻”的根源。二十年新聞記者的經(jīng)歷,又使他對那種駭人聽聞的表達方式和敘述文字保持著高度警覺。他的寫作像一位焦慮不安的信使,不斷地向我們這些健忘的“無期假釋者”送來令人不安的雞毛信。對他而言,“表述生活”成了一件“生死攸關(guān)”的事情。這樣的寫作,的確很難進入今天的閱讀消費市場。
所以,當他獲得2002年度諾貝爾文學獎的時候,互聯(lián)網(wǎng)上找不到關(guān)于他的任何英文資料,連《紐約時報》和《紐約書評》網(wǎng)站也沒有他的任何介紹。據(jù)說他只有兩個長篇小說翻譯成了英文,而他的作品中譯本一篇也沒有。作者自己對獲獎也感到突然,直到發(fā)表獲獎演說的時候,他也沒有弄清楚自己的寫作與“文學”,與“文學獎”有什么關(guān)系。他說從來也沒有考慮過寫作的所謂“文學價值”,他的寫作不過是對自己還有沒有“表述的可能性”,能不能“重新發(fā)現(xiàn)自己”的一種考驗。
國內(nèi)對這位鮮為人知的匈牙利作家的譯介工作,直到2003年才算是有了一個結(jié)果。我現(xiàn)在讀到的是《世界文學》雜志的“凱爾泰斯作品輯”,包括中篇《偵探小說》、根據(jù)長篇小說改編的電影劇本《無形的命運》、長篇《慘敗》選譯、獲獎演說辭和一些隨筆。另外就是作家出版社剛剛出的兩本作品集,一本是中篇小說合集(包括《英國旗》、《筆錄》、《尋蹤者》),另一本是長篇隨筆《另一個人》,兩本都是直接從匈牙利文翻譯過來的。長篇小說《命運無?!泛汀稙榱艘粋€未出世孩子的哭禱》的中譯本至今沒有上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