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演出《奧爾弗斯》的那天晚上,布克哈德使出了他的全部精神和知識(如他清楚地注意到的那樣),要治療我對馬勒燃起的情感。他以他輕率的方式說道:“您是一個這樣美麗的人,出身于一個這樣優(yōu)秀的種族,您與這樣一個退化了和上了年紀的男人結(jié)婚,您不要使您的美貌、您的種族受到玷污,這是一種罪過。您要想到您的孩子們—— 這是一種罪過呀!另外,火和水,在一起可以?;鸷突穑谝黄鸩恍?!您會感到壓抑,他不會,這樣您太令人惋惜了。”
簡短地說,他幾乎是禁止我和馬勒結(jié)婚。但他不能長時間地禁止我,我只是渴望星期六這天,因為馬勒會來的。后來,當我長年地沉默,看不到我的任何前途時,我驚醒過來,并驚恐地相信,我的生活算完了,這時我多半必定想起他的這番話來。
星期四下午,我正在羅伯特·貢特的指導下漫不經(jīng)心地學習通奏低音時(我把星期六的功課移到這天了),我們的女仆沖進了房間:“古斯塔夫·馬勒來了!”
他是一個眾所周知的人物。
這種對位課就永遠結(jié)束了。
我們不久前才搬進一個新家,我的那些書等著清理。它們擺得到處都是,一部分已經(jīng)規(guī)整好了,一部分堆了起來。馬勒來回走動,并四下里瀏覽。他似乎很滿意我的藏書,只是在看到我的那套大型尼采著作時他十分驚愕地睜大了眼睛。他突然請求我說,我應當把它們拋到燃燒正旺的火爐里去。對此我說“不”,并認為,如果他的仇恨是正當?shù)?,那這樣做對他是輕而易舉的,可也應當向我說出個理由。如果把尼采留下來,但我不去讀它,這比起我現(xiàn)在把它燒掉并長時間地去想念它,對他是更大的敬重呢。他沉默不語。不久他就提議共同去散步。我們下樓進入我們住房的大廳,我母親高興地邀請他共進晚餐:“有帕波利卡漢德爾和布克哈德。您留下來吧。”
馬勒說:“我不喜歡這兩個人,但我會留下來。”
我們穿過嘎嘎作響的雪地,肩并肩——陌生而又親近——朝杜伯林方向走去,他要在那兒給家里打個電話,說晚上不回家了。幾分鐘之后他的鞋帶松開了,他挑了個高地把腳放上,把鞋帶系好。我發(fā)現(xiàn)他孩子般地笨拙,心里很感動。在杜伯林他進了郵局,但是他不知道他家的電話號碼。于是他只得給歌劇院打電話,轉(zhuǎn)告他不回家了,沒有說明原因,在他與妹妹九年的共同生活中還沒有發(fā)生過這樣的事情。隨后我們又沉默地朝霍恩瓦爾特走回去。
馬勒突然說道:“跟一個像我這樣的男人結(jié)婚,不是容易的。我是完全自由的,必須這樣,任何物質(zhì)上的東西都不能束縛住我。我在歌劇院的職位不會長的。”我心緒不佳。他沒有問及我的感受如何,就把他的意志、他的生活指令強加于我。我沉默,隨即說道:“您所說的, 我當然理解??赡灰?,我是一個藝術之子,我一直與藝術家生活在一起,并最終也感到我自己就是一個藝術家。超出這些事情之外的,我從沒有想到過。”我還知道,路過每一盞路燈時白雪在閃閃發(fā)亮,我們無言地注視這童話般的美景。走到開闊的路時,我們不再交談了。馬勒顯得活潑了,也平和下來。我們像約好似的立刻走進我的房間。馬勒從上面吻了吻我。隨即他好像理所當然地開始談起了我們盡快結(jié)婚的事。在回家路上的寥寥數(shù)語之后,仿佛他對一切都作了安排。那為什么要等待呢?
我—— 我沉默——我沉默。他剛才那么簡單地就決定結(jié)婚。我們下樓到其他人那里去。兩個人處在一種罕有的著魔狀態(tài)。布克哈德和建筑家M.對我一直疼愛有加。這個晚上的精靈把這個善良的M.永遠從我心里驅(qū)逐出去了。在其他人中間馬勒充分展現(xiàn)出了他的魅力和智慧。我們爭論起席勒來了,他喜愛席勒,可我那時并不喜歡。他差不多能背誦席勒的作品,在激動時他是那樣迷人。他沒有表露愿望, 我就讓他擁抱;他沒有等待我的決定,我就讓他確定結(jié)婚的日期。這時我就知道了,我的這兩個舉動都是正確的,是對的,我就知道了,我沒有這個人不能再生活下去。我感覺到,只有他才能塑造我的生活,他的價值和他的意義比我迄今認識的所有男人都遠遠高出一大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