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當前湖南乃至中國小說界中,肖仁福是頗為獨特的一位。之所以稱為獨特,倒不是因為他的官場小說行銷全國,在官場文學中占據(jù)相當?shù)?ldquo;話份”,而是因為他將早期的風俗小說筆法和精神旨趣,較為完整地融匯到了以后的官場小說創(chuàng)作里。在肖仁福的早期小說中,我們能夠體味到沈從文、汪曾祺等作家作品中的地域氣息、淡雅悠揚和詩情畫意,又仿佛帶有一股文化尋根的意味。地處湘西南的邵陽,肖仁福似乎本能地對這塊充滿詩意和神秘的土地著迷,也沒有刻意去學習模仿沈從文、汪曾祺,也不去追逐曇花一現(xiàn)的文學潮流,只是憑借自己對湘西南風土人情的熟稔和對文學的理解,用一顆充滿摯情的、感覺敏銳的心靈去捕捉日常生活表象下的地域文化、民俗風情。肖仁福的作品涉及層面廣,人物各有特色,既有現(xiàn)實主義的清晰明了的典型刻畫,又有現(xiàn)代主義的心靈體驗和寫作技巧,若用傳統(tǒng)的文學理論進行關照,總有隔靴搔癢之嫌。小說所表現(xiàn)出來的韻味和內涵,因附著在湘西南這塊人杰地靈的大地上而顯得豐厚、精致。無論時代潮流如何變遷,肖仁福始終堅持著自己對人生的感受、對社會的觀察,用富于濃郁湘西南色彩的文化進行著表達。實際上,恰恰是這種出于直覺和文化本能的追求,使得他的小說更具有一種植根于生活土壤的親切,以自己對湘西南歷史的體認、文化的感悟和文學的熏陶,表達著真切而生動的故鄉(xiāng)情結。正是這種源自生命本源的妥帖,將地域文化與時代思想、傳統(tǒng)文化與西方影響、個人體驗與群體狀態(tài)有機地融合,在富于傳奇色彩的小說敘事中為我們刻畫出偏于一隅、卻自足自享的湘西南風俗畫卷。
在一個急劇轉型的時代里,我們對文學的理解不可避免地與此前的文學觀念產生齟齬。然而,無論環(huán)境如何變遷,有一點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文學本身所具備的內在質地,即“文學的獨特性,就在于它對人類內心不懈的追索,對現(xiàn)實和精神細節(jié)的精微觀察和雕刻——這個獨特性可能是文學之所以存在的重要理由”①。這也就是說,雖然我們所處的時代有著根本的一致性和同時性,處于這個時期的作家無法擺脫歷史的存在,并由此而形成某些公共性的體驗和內容表達,但除去人們所共有的時代背景、事件表達,每個作家又都有著自己對這個時代、對社會生活、對個人經歷的不同體驗,進而影響到他們創(chuàng)作觀念、表達方法甚至藝術風格。文學創(chuàng)作總是與作家本人的生活、成長、思想息息相關,從某種意義上甚至可以說,任何作品都不過是作家個人所經歷或幻想生活的一種表達或補償。作家的生存方式、精神狀態(tài)、文化積淀,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一個作家可能達到的創(chuàng)作素養(yǎng)、造詣高低。肖仁福于20世紀八九十年代之間創(chuàng)作的中短篇小說,即是他的這種生存方式、精神狀態(tài)、文化結構的一種典型體現(xiàn)。盡管他小說中的人物變幻無窮,場景千姿百態(tài),甚至故事的時代背景也相去甚遠,但我們卻可以輕易地捕捉到其小說中的某些內在的東西,例如作家的民間立場、傳統(tǒng)趣味、對鄉(xiāng)土風俗的熱愛,對淳樸人性的褒獎,對恬淡生活的崇尚,對內心信念的頑強堅守。在肖仁福早期的中短篇小說中,我們領略到了一種由鄉(xiāng)土生活衍生的精神力量、文化精神。有評論者認為,肖仁福的作品“傳達出了一種不同于整個時代浮躁氛圍的從容和淡泊”,讀他的作品“頗使人感到了一份沉靜、悠閑和安寧”②,可謂是對其作品精神旨趣的準確概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