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七日,大兒媳生了個男孩,這是我的長孫,取名秉靈,號叫近衡。因他生在搬進新宅不到一月,故又取號移孫。鄰居們看我新修了住宅,又添了一個孫子,都來祝賀說:“人興財旺!”我的心境,確比前幾年舒展得多了。
光緒三十三年(丁未·1907年),我四十五歲。上年在欽州,與郭葆生話別,訂約今年再去。過了年,我就動身了。坐轎到廣西梧州,再坐輪船,轉(zhuǎn)海道而往。到了欽州,葆生仍舊叫我教他如夫人學畫,兼給葆生代筆。住不多久,隨同葆生到了肇慶。游鼎湖山,觀飛泉潭。又往高要縣,游端溪,謁包公祠。欽州轄界,跟越南接壤,那年邊疆不靖,兵備道是要派兵去巡邏的。我趁此機會,隨軍到達東興。這東興在北侖河北岸,對面是越南的芒街,過了鐵橋,到了北侖河南岸,游覽越南山水。野蕉數(shù)百株,映得滿天都成碧色。我畫了一張《綠天過客圖》,收入《借山圖卷》之內(nèi)。
回到欽州,正值荔枝上市,沿路我看了田里的荔枝樹,結(jié)著累累的荔枝,倒也非常好看,從此我把荔枝也入了我的畫了。曾有人拿了許多荔枝來,換了我的畫去,這倒可算是一樁風雅的事。還有一位歌女,我捧過她的場,她常常剝了荔枝肉給我吃。我作了一首紀事詩:
客里欽州舊夢癡,南門河上雨絲絲。
此生再過應(yīng)無分,纖手教儂剝荔枝。
欽州城外,有所天涯亭,我每次登亭游眺,總不免有點游子之思。到了冬月,動身回鄉(xiāng),到家已是臘鼓頻催的時節(jié)了。這是五出五歸中的四出四歸。
光緒三十四年(戊申·1908年),我四十六歲。羅醒吾在廣東提學使衙門任事,叫我到廣州去玩玩。我于二月間到了廣州,本想小住幾天,轉(zhuǎn)道往欽州,醒吾勸我多留些時,我就在廣州住下,仍以賣畫刻印為生。那時廣州人看畫,喜的是“四王”一派,求我畫的人很少,唯獨非??洫勎业牡斗ǎ笪铱逃〉娜?,每天總有十來起。因此賣藝生涯,亦不落寞。醒吾參加了孫中山先生領(lǐng)導的同盟會,在廣州做秘密的革命工作。他跟我同是龍山詩社七子之一,彼此無話不談。此番在廣州見面,他悄悄地把革命黨的內(nèi)容,和他工作的狀況,告訴了我,并要我?guī)退鳇c事,替他們傳遞文件。我想,這倒不是難辦的事,只須機警地不露破綻,不會發(fā)生什么問題,當下也答允了。從此,革命黨的秘密文件,需要傳遞,醒吾都交我去辦理。我是假借賣畫的名義,把文件夾雜在畫件之內(nèi),傳遞得十分穩(wěn)妥。好在這樣的傳遞,每月并沒有多少次,所以始終沒露痕跡。秋間,我父親來信叫我回去,我在家住了沒有多久,父親叫我往欽州接我四弟和我長子回家,又動身到了廣東。
宣統(tǒng)元年(己酉·1909年),我四十七歲。在廣州過了年,正月到欽州,葆生留我住過了夏天,我才帶著我四弟純培和我長子良元,經(jīng)廣州往香港,到了香港,換乘海輪,直達上海。住了幾天,正值中秋佳節(jié),就攜同純培和良元,坐火車往蘇州,乘夜去游虎丘。第二天,我們到了南京。我想去見李梅庵,他往上海去了,沒有見著。梅庵名瑞清,是筠庵的哥哥,是當時有名的一位書法家。我刻了幾方印章,留在他家。在南京,匆匆逛了幾處名勝,就坐江輪西行。路過江西小姑山,在輪中畫了一個《小姑山圖》,收入我的《借山圖卷》之內(nèi)。九月,回到了家。這是我五出五歸末一次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