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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生存質(zhì)量 第一章(6)

我的生存質(zhì)量 作者:邵麗


第二天,當(dāng)那個阿姨出現(xiàn)在招待所她們房間的時候,豆子禮貌而疏遠(yuǎn)地跟阿姨打了個招呼。她一邊結(jié)著爸爸新買給她的娃娃的辮子,一邊順便告訴媽媽,這個阿姨她昨天見過了。豆子說完,假裝抱歉地看了看爸爸,她小小的心里竟然有一種復(fù)仇后的快樂。

爸爸沒有再看她。媽媽說,豆子,你出去玩兒吧!樂樂怏怏地挪了出去,她站在院子里愣了半天,沒有一個人喊她。于是,她就走出去找那只貓。樹還在,陽光還在,只是,貓不在了。

爸爸是第二天跟他們走的,一路上他跟媽媽都沒有說話。這一次北京之行,豆子對爸爸非常失望,她期待的事情一樣也沒有實現(xiàn)。豆子對媽媽也非常失望,這樣著急帶她來北京看爸爸,可是對爸爸笑都沒有笑一下,晚上還摟著她睡,把爸爸撇在一個小床上。在北京除了路過的一條舊街,住了一個破爛的招待所,什么好地方都沒有玩兒。北京那次留給豆子的就是阿姨逼仄的家里的一架舊鋼琴,還有招待所的那只大肥貓。那個見過兩次面的阿姨從此就在他們的生活里消失了。

后來,豆子再想起北京之行,總是有一個揮之不去的念頭,如果有機(jī)會,她會殺了那只貓——并不只是一個空洞的意念,不是一口怨氣。她要徹底殺死它,把它一刀一刀地卸開,像拆碎一個玩具那樣。

在路過一個服務(wù)區(qū)的時候,媽媽讓豆子先從洗手間出來在外面等她。豆子看見爸爸站在門口,爸爸笑著問她,如果我跟你媽離婚,你跟著誰過豆子?

豆子說,我誰也不跟!

那你自己怎么辦呢?

我死!

她在說這兩個字的時候,抬頭看著遠(yuǎn)處,微微地挺起胸脯,把這兩個字咬得刀切斧剁般清楚,像用電焊條把它焊接在某處一樣,嗞嗞地冒著弧光,讓爸爸看著晃眼,聽著刺耳,想著鬧心。

我喜歡她這樣說這個故事,平淡之中溝壑縱橫,傾巢之危里有驚無險,只是留下一道隱約的暗傷。

二十多年前,剛剛開始和敬川戀愛的時候,我的父母親還是在任的地方領(lǐng)導(dǎo),敬川家卻是地地道道的平民。不過,從我的父母同意我們的婚姻開始,兩個家庭就如同親人一樣,父親和母親絲毫都沒有因為身份看輕過他們的所有親戚。我和敬川生活這二十幾年,夫妻嘔氣都不敢到娘家訴說,這是父母親絕對不允許的。母親常常告誡我,在婚姻中最有用的訣竅就是孝敬好公公婆婆,這是家庭幸福的核心。我常常慶幸我所受到的良好的家庭教育,因此我也教育幺幺,不能因條件優(yōu)越而輕視任何人,也決不以地位卑下而降低自己。

那時候,敬川是個少年詩人,當(dāng)年在大學(xué)生詩人里還有點(diǎn)小名氣。當(dāng)時國門緊閉,詩人里他崇拜賀敬之和郭小川,便給自己取了個筆名敬川,擱現(xiàn)在起這樣的名字,人家肯定說是文盲。我和敬川十七八歲開始戀愛,二十一歲結(jié)婚至今,婚姻很美滿,沒有出現(xiàn)過大的情感故障。至少對外宣傳上,我們的婚姻更像是一塊沒有瑕疵的美玉。其實,有許多辛酸不便為外人道,又其實,回首往事,真的算是美滿,并沒有什么足以為外人道。

敬川那時被他父母看好一門親事,女孩的家庭很不錯,個人條件也很好。所以我們倆的戀愛開始得并不是一帆風(fēng)順。敬川回家告訴父親他要自由戀愛。當(dāng)時他父親正在獨(dú)自喝著一壺?zé)峋?,聽到他的話,眼睛都沒有抬一下,抓起酒壺就扔了過來。敬川躲過了酒壺,但沒有躲過父親的責(zé)罵和母親的抱怨,很久都不敢回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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