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現(xiàn)在回想起來，當時應當有許多的疑點和破綻，更有很多逃脫的機會。但是回想起來的事實總是與真正的事實有著很大出入。事實一經(jīng)過時間就會變得面目全非。而且，有多少個人就會有多少個事實。

現(xiàn)在我能夠清晰地記住和描述的僅僅是：那天的天空非常藍，有幾束白云像玻璃纖維似的在藍天里閃光。藍的天，紅的薔薇花，女人黑色的臉，還有那一片云一般閃爍著異彩的蜂群。我們離開那里的時候，女人的影子是直的，和她連為一體，所以她看上去顯得很高，其實是她的影子把她拉長了。

我和姐夫接受了女人的建議把衣服換了：我穿姐夫的黑西服顯得沉穩(wěn)了許多，而姐夫穿我的藍色砂洗綢夾克則又年輕又精神，還能掩蓋他那個大肚子。于是我們齊聲稱贊女人的品位。接著我心血來潮想和姐夫換車開，我想過過開凌志的癮。姐夫把鑰匙扔過來，卻被那女人一把接住又扔了回去，女人轉回頭來嚴厲地看著我：學生，好好開你自己的車吧。別還沒學會走呢就想跑，你現(xiàn)在這技術開不了好車，開什么毀什么。姐夫大概本來也不大想讓我開，樂得順水推舟：好好，還是大姐說得對，大姐說得對，三旋兒，你就先開你的拉達吧，過年我再給你買輛新一代桑塔納。

買新一代桑塔納還不如買雪佛蘭呢，價錢都差不多。我嘟囔著，心里怪那女人多事——這是我們離開前的最后一個小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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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車幾乎是同時啟動的?？山惴蛳衿綍r那樣很快便超過了我——這不足為奇，他的車排氣量相當于我的車兩倍。但是很快地，前面那漂亮神氣的凌志便跳起了搖擺舞，起先我還以為是姐夫在故意跟我開玩笑。當我終于明白事情不妙的時候姐夫的車已經(jīng)栽進路邊的溝里。我一腳油門沖上去，連車也沒停穩(wěn)便跳了下來。凌志車門關得死死的。我透過玻璃看見姐夫趴在方向盤上，腦袋已經(jīng)耷拉下來。好在有一葉車窗是開著的，我伸進手去拉開門，猝不及防地，一只巨大的蜻蜓樣的東西忽地飛出來，在那瞬間我的臉被它的翅膀狠狠地抽了一下，看見了一只暗綠色的陰險的眼睛，我下意識地大叫了一聲。接著，我看見姐夫前額上的一個包，包的中間有一個極小的暗綠色的血點。我知道姐夫完了。

姐夫臨死前說了一句話，他說：告訴你姐，生不出孩子是我的問題，我騙了她，讓她別治了，趁著還不太老，嫁人吧。

這是姐夫的臨終遺言。

23

接下來的事在我記憶中變得模糊不清了。我好像是拿起姐夫的手機給姐姐打了電話，我忘了我怎么說的，只記得姐姐在電話那邊叫著“什么？你說什么？……”接下來是一片忙音。

警車到來的時候天已經(jīng)擦黑了。分局的頭親自來了，市局也來了人。他們用最快速度拍攝了現(xiàn)場，聽我結結巴巴地復述了事情的經(jīng)過，然后讓我?guī)坊氐侥莻€薔薇園尋找那個女人。按照我的記憶我們離開那里不過十公里的路程，可是，我們按原道往回行駛了二十公里也杳無人跡，于是我們又往前行駛，我們只能往兩個方向行駛——這條新修的路沒有岔道。我們就這么來來回回折騰了整整一夜，一無所獲。一個年輕警察嘟囔著：像撞上鬼打墻了……他的上司立即咆哮起來：什么鬼打墻，是我們讓這學生給耍了！這句話像是一顆炸彈，辛苦了一夜的警察立即就炸了窩，分局的一個小頭兒狠歹歹地揪住我的脖領子：你小子跟我們開玩笑可沒什么好果子吃??！大家都圍了上來，讓我重述剛才講過的一切。當時我的智商正沉落在最低點，自然重復得語無倫次、漏洞百出，于是越發(fā)引起懷疑，我只記得當時有無數(shù)張嘴在我的周圍發(fā)出聲音，至于說的什么我簡直一無所知——由于強烈刺激和過度緊張，我的大腦已經(jīng)變成了一盆糨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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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不是從我姐夫的相機里取出的那卷膠卷兒，我的嫌疑大概永遠無法解除了。分局把照片洗后放大，發(fā)現(xiàn)那女人站在紅色薔薇花前捧著發(fā)髻的那張照片十分值得懷疑——在那碩大蓬松的發(fā)髻里面，有一只巨大的蜂正向外探著頭，只露出一只眼睛，暗綠色的，十分陰險。

經(jīng)法醫(yī)檢查，我姐夫致死的原因正是因為一種特殊的蜂毒——在我國還從不曾發(fā)現(xiàn)過這樣的蜂毒。

我從分局走出來的時候母親在外面接我。我連一點點也高興不起來，不知為什么，我的腦子里反復響著姐夫臨終時的話。不，那不是姐夫干的，現(xiàn)在可以肯定姐夫與那嬰兒毫無關系，姐夫做了替死鬼?？伤烤故翘嬲l而死呢？！想到這兒，我就大大地打了一個寒噤。誰也無法證實麗冬和多少人睡過，可無論如何我是其中的一個。我難逃干系。假如……我真的不敢追究這個假如后面的事，回想那天的一切細節(jié)，都證實了姐夫正是麗冬嘶喊出的那個名字，可麗冬會不會錯呢？或許，根本不是錯，而是故意的呢？如果是故意的，那么她就是要掩護那個真正的當事人了，按照女人的邏輯，這種掩護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愛。

天哪，難道她真的愛我？！難道她愛的是我？??！

我的大腦再次出現(xiàn)了空白，我明白無論結局如何，我這一生都不會有真正的快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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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張放大的照片至今還掛在分局刑偵處的墻壁上，那照片被放得那么大，以至于占據(jù)了整整一面墻。有幸走進這里的人們還以為是有意用來裝飾墻壁的一幅畫。那幅畫色彩斑斕：有藍的天，紅的薔薇花，黑臉的女人，還有一片烏云似的蜂群，在太陽下放射異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