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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曉得,洛鎮(zhèn)的人們不相信這樣的事情。他們說,如此破舊的一幅畫,上面畫的什么內容都難以辨識,更不要說看見書生能夠揮舞衣袖了。就算是一幅世界上最好的畫,畫里的東西也是不會動的,最多可以說,畫里的東西畫得像是真的一樣;一幅畫就是一幅畫。如果畫里的東西可以動,那就不是畫,而是一場電影了。至于我說的我能夠飛起來的事情,他們認為是我的腦子出了問題。一只鳥可以飛起來,偶爾一條蛇也可以飛起來,因為他們曾經看見過蛇從一棵樹飛到另一棵樹上。一個人可以飛,那就是一件很荒唐的事情了。因為一個人既不是一只鳥,也不是一條蛇。而一個人看著一幅破破爛爛、模糊不清的舊畫,就可以飛起來,就更是荒謬之極了。我理解他們?yōu)槭裁匆@么說。我曉得,我和他們使用的是兩套不同的語言。他們是出于嫉妒,更是出于無知。
為了證明我確實可以飛起來,我決定當著洛鎮(zhèn)人的面做一次飛行表演。我把地點選在洛鎮(zhèn)北面的古城墻上面。城墻高有兩丈,站在城墻上面,可以清楚地鳥瞰洛鎮(zhèn)的全貌,洛鎮(zhèn)的人們也可以同樣清楚地看見我飛翔的過程。古老的城墻顯示的是先祖的詩書傳統(tǒng),和《問道圖》里表現(xiàn)的境界完全相同,因此在這里飛行是合適的選擇。距離城墻三丈遠的地方,有一棵古老的槐樹,枝葉茂盛,遮天蔽日,壽命超過300年。我的飛行表演就是從城墻上起飛,最后到達槐樹上面。當然,我不能憑空就飛起來,我必須要借助于《問道圖》。因此我就請張三元舉著那幅畫,站在槐樹下面,正對著我飛行的方向。當我看見畫里的書生和道士開始揮舞衣袖的時候,我就可以從城墻上起飛了。
呃,張三元是我在洛鎮(zhèn)唯一的朋友。他也是唯一一個相信我的說法的人。他對我的所有看法都表示贊同。當我告訴他畫里的書生能夠揮舞衣袖的時候,他說他也看見了。他只會分得清3以內的數(shù)目,超過3他就會籠統(tǒng)地稱呼為“很多”。因為他小時候持續(xù)10天發(fā)高燒,他家里沒有錢來找醫(yī)生,高燒過后就不會算數(shù)了。高燒還讓他得了遺忘癥。他對于洛鎮(zhèn)的很多事情都記不清楚,那些事情的年代和順序完全顛倒了。比如當我說我可以飛起來的時候,他就說,這一點都不驚奇,因為他昨天就看見我爺爺在飛,我爺爺從畫里飛出來,接著又飛進畫里去了。實際上我爺爺去世已經有30年了。但是這些事情并不影響他的判斷力。他不會算數(shù),但他有驚人的預言能力。10年前洛鎮(zhèn)發(fā)生了一次地震,死了20個人,剩下的所有人都受了傷,但只有張三元完完整整,那是因為在地震的前一天他感覺到了;他半夜來找我說洛鎮(zhèn)的地面要裂開一道口子,我當時對他的說法將信將疑,結果第二天真的發(fā)生了地震。從此之后我就視他為知己,我也是洛鎮(zhèn)唯一一個相信他有預言能力的人。我問他,我能不能成為一個偉大的藝術家?他說,能。我又問,我能夠掙多少錢?他說,很多。我又問,我能不能從城墻上飛到槐樹上?他說,能,不過你得有個翅膀。說完他就離開了,過了一會他拿了一塊紙板,上面粘滿了一團一團的雞毛。他說,這是翅膀,有了翅膀就可以飛起來了。我告訴他說,翅膀已經有了,我從城墻上起飛的時候,他只要舉著畫就可以了,畫里的書生和道士就會給我一對輕盈有力的翅膀。張三元說,好??吹贸鰜?,他雖然同意我的說法,但還沒有完全理解我的話。你曉得的,藝術上的事情不是說懂就可以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