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患的是急性黃疸型肝炎,已經(jīng)確診了,看過幾次醫(yī)生,吃了藥也不見好,而且越來越重了,今天上午只好把醫(yī)生請到家里來,醫(yī)生說,病勢很兇,沒有辦法,連藥方也不肯開,我真急死了。你來得正好,媽方才還在念叨你呢。”
我看見鶯表姐的眼睛是紅腫的。我聽了心里也很著急。
鶯表姐陪我走近舅母床前,我叫了一聲:
“舅媽!你不舒服……我媽本來也要來的,因她這幾天也在犯病,所以叫我來看看舅媽。我媽說,勸舅媽不要著急,安心靜養(yǎng)。”
舅母聽了我的話,微微點了點頭。
我看到舅母枯黃的雙頰深深地凹陷了進去,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無神地看著我時,不禁感到一陣難受,我發(fā)現(xiàn)舅母的眼白是黃的,雙頰和手指也都呈黃色,怪不得鶯表姐那么著急。我也不知該說些什么話勸慰她才好,就坐在她床邊。
忽然,舅母伸出干癟的手臂,緊緊地握住了我的手,睜大眼睛注視著我。半晌,她才迸出了兩句:
“孩子!你……你來了……可是,我……我已經(jīng)不行了……!我……我快要……快要死了……!”
聽著舅母上氣不接下氣、斷斷續(xù)續(xù)的話,我覺得心里酸溜溜的……以前,我只知道我的生活里充滿著歡樂、幸福,哪里想到還有疾病的痛苦和死別的不幸呢?我更沒有想到,連母親也沒有想到,才不多天,舅母的病已危險到這一地步,真是出乎我的意外。我勉強抑制住心里的難過,想找些話安慰安慰舅母,卻又不知道該怎么說才好。
舅母卻放松了握著我的手,慢慢地把手伸到枕頭底下,摸出一塊手帕包著的一個信封,顫抖著,倒出一些已經(jīng)泛黃的照片,有氣無力地:
“你看看這照片上的……你認(rèn)識嗎?”
我拿起照片一看,左邊坐著一個約莫四十來歲的男子,我認(rèn)得那是我的舅父,坐在右邊的正是舅母。那時,她年歲還輕,不但衣著整潔,而且面貌很美,不過,在眉梢眼角間,似乎蘊藏著無限傷痛。舅父的臉上也看不出絲毫笑容。在他倆中間有一支高腳小藤椅,椅子上坐著一個約莫一兩歲的小女孩,圓圓的臉蛋,胖胖的小手,非?;顫娍蓯鄣臉幼?。這張照片我從來沒有看見過。我指著照片問:
“舅媽!這兩個不就是你和舅舅嗎?那個小女孩是誰呀?”
不料我這一問,問出禍來了。我只見舅母眼眶中含著一包淚,霎時間像滾珠似的滾落下來。我嚇呆了,趕緊拿我的手帕替她拭著淚。鶯表姐也在一旁勸著:
“媽!過去的事不要提了。你病中不應(yīng)該這樣傷心……”
“不,我要告訴她……我的生命就快完了,此刻再不說……”
我發(fā)覺舅母的眼眶里有著又凄楚又激動的神情。她的聲音反而比方才響亮些了。她說:
“這十四五年的痛苦,老是深藏在我的心底,現(xiàn)在……我快要離開人世……要離開你……你們了……唉!我的許多兒子、女兒……死的死了,走……走的走了……眼面前……只剩下……只剩下你……你們倆……唉!讓我告……告訴她……趁我現(xiàn)在還……還有一口氣……我要告訴她……”舅母把我的手又牢牢地握?。?ldquo;唉!孩子……你……你不認(rèn)識她嗎?也難怪你……她……她就是……”
“媽!你還病著,何苦把自己弄得這樣激動,這樣傷心……”鶯表姐勸阻著。
我聽她倆這樣說著,如墮五里霧中,感到十分奇怪和迷惘,卻聽見舅母又在說了,聲音發(fā)著顫:
“她……她就是……就是你……你呀!”
“啊!是我?”我不禁驚叫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