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姨母的故事(7)

羅馬·突圍 作者:懷宇


喬治的花檔總是我們游逛的最后一站,把最好的留在最后,你說。你認(rèn)為喬治的玫瑰有油畫的質(zhì)地,能在黑暗中發(fā)光。我喜歡喬治的百合,捧在胸前像擁抱一汪永恒的清泉,還有丁香,春天的時候,只有喬治的丁香能把整條街染紫熏香。

深秋時節(jié),喬治的花檔里多了一桶卷心菜模樣的植物,灰綠的闊葉,彎曲著波浪般的邊,葉子中心,紫紅色不均勻地蔓延開。我指著問:“那是什么?”

“東方卷心菜?!眴讨蜗狄粭l暗紅的圍裙,用油紙包起一束燦黃的秋菊,遞給一位買花的中年婦人。

“唔,喬治改賣菜了?”我說,“能吃嗎?”

“不能!”喬治側(cè)著臉,把“不”拖得老長,很有些責(zé)怪的意思。喬治的平頭斜對著太陽,花白的頭發(fā)樁子閃著五彩細(xì)密的光?!疤鞖庠倮湫?,葉子中心的紫紅色會越來越重?!?/p>

“啊,是花?”我回頭看你,你不置可否,繼續(xù)挑選玫瑰,頭頂棒球帽檐上架著的太陽鏡正在往下滑,我一把接住了。

“喬治對植物一視同仁,花也好,菜也好,都是他精心培植的寶貝,對吧,喬治?”你把一束橘黃鑲紫邊的玫瑰遞給他,又說,“買的人各擇所好罷了?!?/p>

走出集市,一輛鮮紅的法拉利跑車在我們面前剎車停下,車窗降下來,杰克探出頭:“哈啰,安東!哈啰,盈!好消息,有顧客要買《輪回》?!?/p>

畫展過去四五個月,我頭一次碰見杰克。很興奮:“是嗎?開價……”

“不是事先說好那幅畫不賣嗎?要賣早在莫斯科賣掉了。”你沒讓我說完,彎腰面對杰克,手撐在大腿上,購物袋堆在腳邊。

“隨你!”杰克說,“有空到畫廊來,現(xiàn)在展出一位巴西畫家,畫的是熱帶叢林、鱷魚、亞馬孫河。他也很年輕,像你,也用燦爛的色彩。已經(jīng)賣出去五件作品,最低價兩萬美金,值得借鑒一下。”

“我不過是個渠道,畫選擇我,不是我選擇畫?!蹦銓芸寺柭柤绨?,杰克的頭似乎理解地點了一下。

“哦,對了,我向冰求婚,她答應(yīng)了?!苯芸说纳碜优d沖沖向后一偏,露出坐在他右邊的冰,戴個大墨鏡,向我們擺擺手,嘴角微微有笑意。

“真湊巧,在這兒碰到你們,今晚來我家聚會慶祝?!苯芸艘粨]手,我們眼前閃過一道紅光,法拉利火箭一般飛射出去,“謝謝你,共產(chǎn)主義的畫家,為我?guī)砉伯a(chǎn)主義的新娘……”

一陣沉默,我覺得該說一句什么。

“沒想到他們認(rèn)真了?!?/p>

我們對視的瞬間,你在我臉上看到了什么?你玩笑地問:“你是不是有點妒忌冰?”

“不是,但我妒忌杰克的城堡?!蔽倚χ?,對你撒嬌,一滴眼淚卻不自覺地爬上了眼角。

婚姻是否基于愛情,都是人生的選擇,無可指責(zé),像你說的,東方卷心菜,無論是花是菜,自有人買回家。我只是對冰失望,她畢竟不像姨母當(dāng)年那樣不得已,卻偏偏在我把愛情象征拋向她的瞬間,宣告撤退了。生活里充滿捷徑,但我選擇了你。

你緊緊抱一抱我說:“今天晚上,我們不一定非去杰克家不可。”

我突然仰頭看你,風(fēng)干的淚痕把眼角繃緊?!敖芸苏f得對,你該去看看那個巴西畫家的畫展,為什么他的畫賣得那么好?”而你的畫一幅也沒賣掉。我把后面一句吞進(jìn)肚里。

“我又不是畫匠!”你提起腳邊的蔬果,“噌噌”向我們停在街口的白色豐田車走去,頭也不回。

“你總該問問人家給《輪回》開的價是多少吧!”我追在你身后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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