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夏天過去。
白天。我陪索菲去調(diào)琴。晚上,她陪我在紐約的街上游蕩。曼哈頓下城、格林威治村、蘇荷、布魯克林、皇后區(qū)。
一個星期。我住在斯塔騰島完結(jié)最后的拍攝工作。
回來是夜晚。格蘭伍德的站臺冷著。床冷著。
留言機的紅光在黑暗里閃。
“我醉了,想見你?!?/p>
我向揚克斯飛奔。
頂層。門聲。
一只酒瓶空在地板上,一滴酒在瓶口干涸。
“昨天的留言。我以為你不來了。我哭。”她平靜地說。
“發(fā)生了什么?”
“沒什么。過去了。只是,我騙了你。我說謊。我的記憶,早已無法擦亮。那些光、顏色、童年。我拼命抓住的東西。木馬、糖果、火焰、金樹葉、紅裙子、九歲的臉,不見了。它們褪色,變得薄脆,一片片剝落。 變成灰燼。向黑暗最深處飄?!?/p>
“一切?”
“除了藍,我最后看到的顏色。海,愛琴海。一張明信片里的海?!?/p>
“我們走?!蔽艺f。
女孩兒不問去向。直到跨入飛機艙門的時候,依舊不問。
開往圣托里尼的快船在下午三點到達。希臘大陸在兩百公里之外。
“我們在哪?有橄欖的味道?!彼龁?。
“愛琴海深處?!?/p>
伊亞小鎮(zhèn)的臺階。海、山崖、白房子、藍頂子的教堂,索菲讓我復述每一步的細節(jié)。她聽著,手拂過小街的每個曲折。她在高處站著,不動。
“我好像來過這個地方?!彼f。
“你感覺到什么?”
“潮汐在遠處涌動——海鳥在叫——鐘聲經(jīng)過十字架——墻很樸實——陽光穿過橄欖枝——葡萄藤有漂亮的彎曲——風中的希臘文是透明的------來過。我可以相信嗎?”
“是。相信你所相信的,并且永遠相信它。”我松開手。
伊亞的小旅館Delfini,有海豚標志。鑰匙打開一間清潔的小屋,我把一只背包放在地板上。
“我們還沒有到達。”我說。
“什么?”
“你會知道。”
斷崖上有風。
“這是哪里?”她向遠方看。
“海。這里的海最深,最藍?!?/p>
我把那張明信片放在她手里。“就是這里,照片的起點,我們到了?!?/p>
女孩兒哭泣。我沒有告訴她,她的眼淚是藍色的。
很久。太陽沉落。
“我會守住它的藍,永遠?!?/p>
索菲笑了,松開手。那張明信片在風里旋著飄落山崖。
夜。開始涼了。
我壘起石塊。一根蠟燭插在縫隙中。大棵的火柴在風中燃著,點亮燭火。
“真暖和。”索菲使勁聞著空氣中的一縷煙。
“你知道為什么這里的海水最藍?”
“為什么?”
“火山。一次遙遠的噴發(fā)燒著了海水,酷烈的清洗讓一切變得純凈?!?/p>
女孩兒低著頭,雙手護著燭火。
火還是滅了。
“給我火柴?!?/p>
“咝——”她劃著了一根,“聽,火的聲音。”
熄滅。
“咝——”第二枝。
“咝——”第三枝。
…………
最后一枝火柴燒完。
“我想看看你?!彼f。
我把她的手放在我的兩頰。
指尖劃過,停住,臉慢慢靠近。
女孩兒的嘴唇像記憶里的糖果。
“我親了你?!彼f。
“再一次!”
這一次,海水味道。
一只沒有打開的背包守著Delfini旅館的空房間,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