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草夏
作者簡介:
一個非常懶惰的寫作者,一個不怎么勤奮的編輯。
部分短篇散見于各大雜志。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變得不再那么愿意和人常聯(lián)系。再親的人,好像都只活在我的記憶里。外婆的手機號碼,是外婆去世前一年生病后辦的,直到外婆去世,我都沒有打過一次。
外婆去世后一年的深夜,我從電話薄里看到這個號碼,撥打過去,提示已關(guān)機。
我才明白,有很多事情,當年沒做,以后就永遠沒有機會了。
我才明白,我媽媽說的:“從此以后,我再也沒有媽媽了。”
一
“風兒習習起,白云疊疊飛,人死好似長江水,一去永不回。”
這是我外婆去世后,多悅鎮(zhèn)上老年協(xié)會的老大爺在出殯那天念的悼詞的第一句。
老大爺口齒不清,我其實根本聽不太懂他在講什么。事后我找他把祭文要了過來,跟我二舅說:“我回頭把祭文輸入電腦里,再發(fā)給你。”
這一說,就是兩年過去了。
我根本覺得我外婆還活著,以至于直到現(xiàn)在我才開始錄入。這悼詞看得出來本身是有模板的,可能村里過世的老人,都享受了這篇以慈母為基調(diào)的文章的相送,到了另一個世界討論起來,老人們也有了新的共同話題。
如果真的有另外一個世界,我想我的外婆應(yīng)該是驕傲的。整個葬禮在鄉(xiāng)下雖然算不上豪華,但也異常熱鬧,出殯那天更是整整三卡車的人一同上了山。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養(yǎng)成的習俗,三輛卡車竟然都彩旗飄飄,再加上堆著的各類花圈和祭祀用品,五顏六色的,在夏日艷陽下,竟顯得特別喜氣。
外婆下葬之后,全家晚輩都背對著外婆的墳跪著,請來的先生口中念念有詞,把祭祀剩下的大米往我們背后掀起來的衣服上面撒——習俗說是把這米煮了吃了后,會受到庇護。最小的表妹衣服沒接好,米撒上去就漏了,她回頭看了看,猛地就嚷嚷起來了:“不干不干,我的米都沒得了!我要嘛,我要嘛!”
小表妹長得特別像外婆,甚至性格也很像外婆,那一瞬間我好像是看到了外婆以前和家里人玩牌輸了之后耍賴的樣子,牌一扔,嘴巴翹起,一副不樂意的表情。
我不知道是大家都想起了什么,還是葬禮積累下來的悲傷都找到了一個發(fā)泄的出口,小表妹這么一鬧,氣氛馬上輕松起來,所有人都眉頭舒展,嘴角掛上了微笑。
外婆是火化之后才被送上山,葬在了老屋背后的竹林果園里,旁邊走上幾步就是我那位從沒見過的大舅舅的墳。我爸說,我這個大舅舅一表人才,可惜去世太早。我想,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可以陪著他媽媽了。
我覺得那塊地方風水極好,位居小山坡上,背靠竹林,面前是一片丘陵地帶中間出現(xiàn)的大壩子。春天的時候,一眼望去便是金燦燦的油菜花,而夏天則是綠油油的水稻,進入秋天稻子熟了,更是金色飄香。旁邊的果園更是我外婆最熟悉的地方,那院子里有桑樹,有橙子樹。這里的每一棵樹,我外婆都無比熟悉。而這片果園和后面的老屋,也藏著我無盡的童年。
小時候,一放長假,我就會被我媽帶回山里,交給我外婆。我記得外婆養(yǎng)了很多年的蠶,我天生膽子大,唯獨有點惡心這種會蠕動的蟲子,但是面對整整一屋子,好幾十盤大竹匾,成千上萬只蠶,又覺得很好玩。所以每年外婆養(yǎng)蠶的時候,我都是一面惡心又一面積極參與的狀態(tài)。
大早起床,和外婆去老屋旁的桑樹園子摘桑葉。要找不老又整個張開了的大葉片,趁還有露水的時候全都收集好,再晾到老屋的院壩地上太陽曬不到的地方,太陽下山前收起來,這樣鮮嫩又沒有太多汁水的葉子是最適合喂蠶的。
外婆教我怎樣把桑葉一片片地蓋到那滿竹匾的蠶寶寶身上。這個時候就是最具挑戰(zhàn)性的時候,一不小心被蠶爬到了身上,就免不了一聲尖叫。外婆又氣又惱地打我兩下,之后就繼續(xù)放桑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