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摩與小曼自然也不能例外。他們的欲望層層推進(jìn),起初兩人只是渴望相見,然后是渴望相愛,最終是渴望結(jié)合,那兩年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看了多少白眼,聽了多少流言,總算得償所愿,郁積的痛苦一旦消弭了,便仿佛撥云見日,又好象乘上了直達(dá)天堂的快車。然后呢?童話往往妙在結(jié)尾,“他們從此過上了幸福的生活”,收束得恰到好處,應(yīng)該可以打發(fā)你了。你若好奇心太旺,繼續(xù)窮詰下文,下文便是:“他們在天堂里找到了厭倦,背靠背猛打哈欠?!蹦阏f,這是不是大煞風(fēng)景!
上海是富人的樂園,小曼又是金枝玉葉,志摩豈肯薄待她?他在法租界里租得一座花園別墅來作香巢,雇了好幾個傭人,聽候小曼的差遣。志摩有父親給他的一份家產(chǎn),賺錢的能力也不算差,可他還得在南京中央大學(xué)和上海光華大學(xué)教書,往返于寧、滬兩地,疲于奔命,同時兼做中華書局、大東書局的編輯工作,外加筆下勤于耕耘,一月所得,恒在千元以上(以當(dāng)時貨幣的購買力,可抵今日兩、三萬元),卻仍然入不敷出,這就奇了。小曼最愛面子,她也的確有面子,先已是京城交際花,經(jīng)此婚變,更是譽滿九州。當(dāng)時,滬上名媛貴婦發(fā)起慈善募捐,每每要演義務(wù)戲,均少不了她的牽頭。在恩派亞大戲院,她演過《思凡》和《汾河灣》,在卡爾登大戲院,她演過《玉堂春》和《販馬記》,而且都是與江小鶼、李小虞這些大名士合作,雖然只是票友,卻常常壓大軸,可見大家對她的愛重!她平日喜歡捧昆旦,馬艷云、姚玉蘭、袁美云等新秀都是她一手捧紅的,捧角方面,她從來都是出手大方,毫無吝色。
可憐的徐志摩,先前王賡是陸小曼的合法丈夫,他去橫刀奪愛,王賡守得破綻百出,他攻得不亦樂乎;現(xiàn)在攻守異勢,他做定了合法丈夫的角色,成了呆鳥,要守住匣中明珠可就難了。何況,昔日效用神奇的句句甜言蜜語、種種呵護(hù)溫存,此時已如過季的時裝,大打折扣。至于陸小曼在徐家二老面前公開發(fā)嗲,要徐志摩吃她剩下的飯,抱她上樓等,適足以令徐志摩的父母大為反感,徐志摩本人也不會覺得如何受用。徐志摩的狀況頗有點接近于俄國前輩情圣普希金,同樣是娶了一位傾國傾城的大美人為妻,同樣遭到一大群社交界的餓狼圍追堵截。這卻怨不得誰,正是徐志摩本人促成了這場明爭暗斗的競賽,他是始作俑者,那些洋場惡少、舞臺紅人也平空生出了覬覦之心、僥幸之心和偷天換日之心。只不過還沒有丹特士那樣雄赳赳氣昂昂的索命無常腰間別一把左輪手槍找上門來尋他的晦氣。
一個口口聲聲離不開“愛呀”、“夢呀”、“死呀”、“活呀”、“月亮呀”、“星星呀”的情人是容易討好的,甚至是魅力四射的,因為他不食人間煙火;而一個埋頭掙錢,既不滿意這個,又看不慣那個的丈夫,則多少顯得有點委瑣,有點討厭,還談得上什么磁石樣的魅力?何況陸小曼是上海社交場上的明星,應(yīng)酬不斷,這里“請玉趾光臨”,那里“請慧眼枉顧”,跳舞啦,看戲啦,演劇啦,打牌啦……,花樣繁多,真是忙得恨無分身之術(shù)。陸小曼如魚得水,徐志摩這一廂便遭大大的冷落了,正應(yīng)了他先前的那句話,“成天遭強(qiáng)盜搶”,一點也沒錯,“憂愁他整天拉著我的心,像一位琴師操練他的琴”。昔日王賡身受的一切,現(xiàn)在都加倍地奉還,莫非真有所謂“現(xiàn)世現(xiàn)報”?
在失敗的婚姻中,往往夫妻都是“罪人”。志摩有志摩的錯,小曼也有小曼的錯。還是小曼母親的那句評語講得比較公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