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自皋在這個肥缺上干了數(shù)年,等于家里開了個錢莊,連解手的夜壺,都換成了一把銀質(zhì)的。手頭有錢,就好照應人。他使出大把大把的銀錢,把個戶部和吏部的頭頭腦腦們招呼得服服帖帖。隆慶元年,又升遷到鹽運司判官的任上,這又是一個肥得流油的差事。但天有不測風云,正當胡自皋官運亨通大扯順風旗時,卻沒想到母親病逝。按明太祖訂下的律條,父母雙親去世,官員必須卸職回老家丁憂三年。胡自皋回到鄉(xiāng)下守制,好不容易挨過三年,回到京城上本吏部等待復職。不想這時候,家鄉(xiāng)的縣太爺給他奏了一本上來,說他守制時違反律令,居然和族中子弟飲酒作樂,還吹吹打打納了一個小妾。這樣不守孝道,哪里還能復官?這真是禍從天降,但責任還在胡自皋自己。他自恃京官出身,又有的是錢,回到家鄉(xiāng)守制,全然不把縣太爺放在眼里。他不主動去縣衙門拜訪不說,縣太爺來看他,他居然當著族人的面,數(shù)落縣太爺?shù)牟皇?。不怕對頭事,就怕對頭人。因此當他回京時,縣太爺便奏上了這么一個本兒。
在以孝治天下的明朝,這可是一件十惡不赦的事。憑空落下這么一個禍來,胡自皋只好自認倒霉。出事的時候,內(nèi)閣首輔正是高拱。高拱同時還兼著吏部尚書,其權(quán)勢已達到了一手遮天的地步。胡自皋本也是一個極會鉆營的主兒,他人上托人,保上托保,居然認識了一個人稱邵大俠的人物。這邵大俠非官非儒,非文非商,不知為什么跟高胡子的交情卻很深厚。他給了邵大俠一萬兩銀子的厚禮,邵大俠居然把事兒給他辦成了。不但照常例補,還由從六品升到了正六品。只是位子挪了,由鹽運司判官變成了南京的工部主事。官雖然升了,卻是一個無所事事的閑官。胡自皋哪里吃得住這個,到任一年,進部衙辦事只當是點卯,一門心思都用在巴結(jié)京城有權(quán)勢的官員上頭。
北京來的這個名叫徐爵的人,是前天到的南京。他一來,就受到了應天府官員們的關(guān)注,因為他一不是什么官員,二也沒什么功名,卻居然是拿著一張兵部的勘合馳驛而來。而且來的當天,權(quán)傾一方的南京守備太監(jiān)孫朝用就在稻香樓上為之擺筵接風。
這么一個神秘人物立刻引起了胡自皋的興趣,經(jīng)各方打聽,才探知這個徐爵是當今秉筆太監(jiān)兼東廠掌印馮保的大管家——如今也是簪纓之人,馮保出錢為他捐了一個從六品的錦衣衛(wèi)簽事。馮保的大名,胡自皋哪有不知的?他考中進士那年,馮保就已是秉筆太監(jiān),經(jīng)歷嘉靖和隆慶兩朝,他上頭的掌印太監(jiān)已換了五個,他卻巋然不動。中間雖聽說他與高拱不和,卻也不見他倒牌子,挪位子,可見根基之深。若能攀上這個高枝兒,或許是一條晉升之路。于是他通過一個平素有些來往的南京內(nèi)府的管事牌子,和徐爵交換了名帖。今天夜里,又包下了這座倚翠樓,讓當紅名妓柳湘蘭陪陪這位馮公公的大管家。
明朝的司禮太監(jiān),每人都有自己的一套照應官人,被稱作“各家私臣”。這些私臣各有名銜,各掌其事。如掌家,實乃一家主管。管家負責辦理食物,出納銀兩。上房管理箱柜鎖鑰,司房一職則負責批發(fā)文書,謄寫應奏文書一應事項。這些私臣,既可以是閹人,也可以是正常人。例如這徐爵,便是一個有著妻兒老小的人物。在馮府中,他擔任掌家之職,深得馮保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