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沉思著不再說話,高拱又說:“叔大,待會兒見到皇上,不要主動提出更換兩廣總督事。不管李延留不留任,反正殷正茂不能接任。再說,內(nèi)閣沒有議決的事,一下子捅到皇上那兒,倘若爭執(zhí)起來,叫各位大臣怎么看?”
高拱明是規(guī)勸,暗是威脅。張居正苦笑一下答道:“你是首輔,凡事還是你說了算?!?/p>
說話間,兩人走出會極門。由此北上,便是皇極門前的御道。忽然,御道上傳來喧鬧之聲,兩人循聲望去,只見靠近皇極門的御道中間,停著隆慶皇帝的乘輿。
高拱頓時心下生疑,對張居正說:“皇上這時候不在皇極殿中御座,跑來這里做甚?”
張居正也大惑不解。隱隱約約,他看到隆慶皇帝站在乘輿跟前指手畫腳,仿佛在發(fā)脾氣。
“元輔,皇上像是有什么事?!?/p>
張居正話音剛落,只見內(nèi)使抬了兩乘小轎飛奔過來,招呼兩位閣臣上轎,說是皇上要見他們。
“皇上!”不等轎子停穩(wěn),高拱就跳將下來,疾聲喊了一句,走到皇上跟前跪了磕頭。張居正跟在他身后,也跪了下去。
“啊,你們來了,來了就好,朕要告訴你們,朕氣死了,氣死了,氣死了!”隆慶皇帝不停地來回走動,嘴里恨恨不休地嘮叨著。雨雖停了,但天尚陰沉,北風(fēng)一陣趕一陣地刮。兩位大臣跪在地上,棉袍子被漬水浸濕,又冷又硬的石板硌得膝蓋生疼生疼,寒氣也透入骨髓。這滋味很不好受,但皇上沒有發(fā)話,誰也不敢起來。
“皇上,賜兩位老先生平身吧?!?/p>
服侍在側(cè)的乾清宮管事牌子張貴小聲提醒,隆慶皇帝這才彎腰扯住高拱的衣襟,大聲嚷道:“起來?!?/p>
“謝皇上?!备吖芭c張居正謝恩站起,兩人交換了一下眼色。他們都不知道皇上為何突然怒氣沖沖。隆慶皇帝仍然扯著高拱的衣袖。
又是一陣寒風(fēng)吹來,高拱剛整理好的胡子又亂了,飄了一臉。他有些尷尬,伸手拂盡臉上的銀白長須,輕聲說:“皇上,早朝的時間到了?!?/p>
“早朝,什么早朝?”隆慶皇帝仿佛壓根兒不知道這回事。
兩位大臣這才感到皇上神情恍恍惚惚,與往日大不相同。高拱于是小心翼翼問道:“皇上不早朝,又想做什么呢?”
隆慶皇帝沉默不語,兩只眼睛死死地盯著高拱。忽然他把高拱拉到一邊,耳語道:“你是朕的老師,也是朕一手提拔的首輔,現(xiàn)在有人欺負(fù)朕,你到底管還是不管?”
高拱小心地問:“是什么人敢欺負(fù)皇上?”
隆慶皇帝愣了一下,繼續(xù)說道:“你把奴兒花花給朕找回來?!?/p>
“這……”高拱一時語塞。
在隆慶皇帝與高拱說話時,張居正小聲問張貴:“皇上今兒早上怎么了?”
張貴說:“早上起床盥洗,皇上還好好兒的,一出乾清宮,剛坐上轎輿,皇上就嚷著要下來。然后不知為何氣呼呼的,一口氣走到這里來了?!?/p>
“皇上手上的瘡好了嗎?”
“沒有,”張貴搖搖頭,聲音愈低,“有時候癢起來,整夜都不能睡覺。”
“叫過太醫(yī)了嗎?”張居正問。
“哎呀,還沒有,”張貴一拍腦門子,連忙對身邊的一位小火者說,“快,去叫太醫(yī)來。”
小火者飛一般的跑走了,一直拽住高拱衣袖不放的隆慶皇帝這時聲音又高了起來:“一說奴兒花花,你就不吭聲,朕看你也不是個忠臣!”
高拱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不知如何應(yīng)答。站在一旁的張居正上前朝皇上一揖說:“請皇上還宮吧?!?/p>
“皇上,回宮吧?!备吖耙残÷曊埱?。
猶豫了一會兒,隆慶皇帝長嘆一聲說:“好吧,你們送朕。”
高拱用手指了指轎門,示意隆慶皇帝上轎?;噬蠀s不理會,他仍拽住高拱的衣袖,抬步走向皇極門前的金臺。